《从农家子到状元郎》 第1章 眼睛一闭一睁,第二辈子就开始了 柳溪镇,青石村。 初六背着一大筐猪草,匆匆忙忙往家里赶。 回到家,他刚把猪草放在阴凉处,就听见一个陌生的小孩哭声。 这时,屋檐下刚洗完手的一个妇人听到脚步声,转头见到满头大汗的初六,笑眯眯打招呼:“初六,又去铲草了?你这孩子也太懂事了,两头猪养得肥肥胖胖,十几只母鸡每天都咯咯叫······五岁的娃,比别人家七岁的还顶用······” 初六没听进去夸奖,急着问道:“婶子,我娘这是生了?” 婶子叫马凤丫,是初六二爷爷的大儿媳妇。 在农村,生孩子很少请产婆,尤其初六娘这种生了好几胎的孕妇,都是叫上族中或邻家有经验的婆娘帮忙。 马凤丫嘴碎话多,见嫂子生了个赔钱货,心里有些看轻。 帮衬完洗手准备回去,见初六回来,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嫉妒,顺着侄子问话道:“初六,你娘给你生了个小妹妹,高兴不?” “高兴,我太高兴了!” 初六脸上欣喜灿烂。 若是生个弟弟,自己想读书的梦想就会多个拦路虎。 还是妹妹好! 马凤丫自然不清楚初六心中所想,听到欢喜的童音,顿时看轻了这个侄子。 女人生孩子就要生儿子,生个赔钱货高兴个什么? 不能下地干活,不能传宗接代,分不到土地,早晚会成为外人,还得置办嫁妆。 都说初六自小就聪明懂事,我看就是个夯货。 马凤丫鄙视了初六一眼,神气地出门。 初六很礼貌的将马凤丫送出大门,说句婶子再见,就见爷爷谢根生、父亲谢豆苗急促的身影。 初六那三岁的小叔麦穗兴高采烈在前面跑,人未到门口,声音早到来了:“初六,嫂子生了个啥?” “生了个妹妹。” 听到生了个女孩,谢根生父子的兴致陡然下降,脚步顿时慢下来。 “豆苗,你去看看小妮子,顺便给取个名。离晌午还早,我再干一会儿活去。” 谢根生没能力给孙子取名,自己的孩子都往植物上靠,儿子是豆苗、麦穗,女儿桃花、杏花等一大堆花,早已词穷。 他扔下一句话,转身去干农活了。 谢豆苗憋了好久,也没有憋出个名字,便和初六进门。 二人进到院中,就见奶奶王翠翠从产房出来,对豆苗道:“大人孩子都好着哩,你去地里忙吧,家里有我。” “娘,我去了!” 谢豆苗本想进去看看妻子和女儿,听母亲这么说,只好走了。 “初六,猪草铲回来了?” “奶,我铲了一大筐,还有五叶草,剁碎喂鸡最好······” 王翠翠用袖子拭了一下孙子脑袋上的汗迹,和蔼道:“看把我娃给累的,满头都是汗,今天给娃做蛋羹吃······” 说着突然转头对两个孙女吼道:“猪草剁不剁了?鸡喂不喂了?一个个吃起来没个饱,干活挑三拣四······” 奶奶的一连串灵魂拷问,吓得初六的两个姐姐忙去剁猪草,拌鸡食。 麦穗拿着一束小木棍在玩游戏,初六还在奶奶的爱抚下。 顿时,初六有一种对不起姐姐的感觉。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重男轻女,他是既得利者,总不能既当又立。 看着玩得正欢的小叔,初六愁容更浓。 这样贫穷的家里,多生一个孩子就是多一张吃饭的嘴,碰上灾年只能眼睁睁看着饿死。 大人们不但没觉悟,反而乐于其中,白天种地,晚上种娃。 婆婆媳妇争着生,这日子能好到哪里去? 哎······ 其实初六体内,藏着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 上辈子,他叫李峰。 凭着坚定的毅力,考上大学,考上公务员,有了别人羡慕的铁饭碗。 谁知一夜宿醉,醒来后就听一个中年妇人大喊是个男娃,然后一剪子剪断脐带,而后是自己向世界喧嚣的大哭声。 咋眼睛睁不开,话也说不出来。 梦魇了? 几天后,等他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一切,才彻底明白眼睛一闭一睁,第二辈子就开始了。 自己胎穿为一个农家婴儿,还带着上辈子所有记忆。 父亲没文化,他生于六月初六,便起名初六。 等慢慢搞清这个世界,初六就越绝望。 家里太穷,人口还多,整年的努力,勉强解决了口粮,也就是饿不死。 这里是大炎朝,一个在他原时空中没有出现过的朝代。 但四书五经,重农抑商,科举制度这些都存在。 尤其看到过年时的春联和福字,让初六明白,这个平行世界和他的前世有很多相似之处,至少文化没有变多少。 思前想后,他觉得还是读书参加科举才有前途,但前提是要让家中有余钱。 否则这就是空想。 于是从四岁开始,他就主动要求增加鸡、猪数量,并承担起养鸡、养猪重责。 还别说,他做得很好。 增加家庭收入,同时还能堆肥。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活人怎能让尿憋死。 初六缓缓迈入产房。 “娘!” 初六很轻声,生怕惊醒睡着的妹妹。 但看到母亲郑梅散乱的头发,发白的嘴唇,疲惫的神情,他有些泪目了。 忙跑过去,用袖子给她擦汗。 “娘,疼不疼?” “娘不疼!” 郑梅握住儿子的小手,挣扎起来给他擦眼泪。 初六担心母亲受累,忙用手擦去眼泪道:“村里的婶子们说生孩子是闯鬼门关,水缸的娘就是生孩子时没了的,我不想没了娘······娘,以后别生了好不好?” 倒不是初六为了读书违心说这话。 他虽是胎穿,郑梅也是他娘亲。 十月怀胎生下他,他不疼谁疼? 基本上两三年就生一个,月子里营养跟不上,还得奶孩子,身体肯定受不了。 坐月子次数多了,会留下各种根除不掉的月子病,老了有受不完的罪。 郑梅被儿子的贴心弄哭了,她当即拉着儿子的手道:“初六乖,初六别哭,娘答应你,以后不生了······” 初六用小手擦着郑梅脸上的泪,边擦边说:“娘也别哭了,中午我让爹去河里摸鱼,给娘炖汤补身子······” “娘的乖儿子······” 郑梅再次泪目。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2章 女人天生就是苦命 吃过午饭,初六就催促着父亲去河里捉鱼。 豆苗本想休息会儿,却拗不过儿子一再坚持,便答应下来。 麦穗哭着喊着要跟着去玩,豆苗便带着两个孩子来到河边。 豆苗水性极好,摸鱼也是一把好手。 一个猛子扎进去,每次浮出水面,几乎都有收获。 他在岸边挖了一个小坑,用手捧了半坑水,捉到的鱼都扔上岸,由初六负责把鱼放进坑中。 “哥真棒,又抓了一条大鱼。” 麦穗拿着一根树枝拨弄着坑中的鱼,在他眼中的大鱼,不过是三指宽的鲫鱼。 “行了,这些鱼够你娘吃两天了,等吃完再捉。” 豆苗说了声,准备上岸。 捉鱼很不容易,尤其憋气时间长了累得慌。 别看他每次都能捉到鱼,那是鱼钻在水草中来不及游走,水中游的根本捉不到。 “爹,我要学凫水。” 初六见父亲游泳技术高,就想学习,不管父亲答应不,脱掉衣裤就下了水。 世人都稀罕小儿子,尤其初六又很讨人喜欢,豆苗便在浅水中教他。 前世他曾花钱学过游泳,有记忆加成,技术要领很容易掌握。 一炷香工夫,初六便能手脚并用划水游。 “初六,你随你老子了,有凫水天分啊!” 豆苗夸儿子不忘带上自己,正乐呵呵看着儿子游泳,就听麦穗在岸上大喊:“哥,泥鳅,好大一条泥鳅······” 说着拿起树枝追过去。 豆苗一看,惊呼道:“麦穗,别追,那不是泥鳅,那是水火链。” 麦穗哪懂水火链是一条蛇,他追过去,左手握着树枝吸引蛇注意力,右手一把去握蛇身。 那蛇急了,咬了麦穗一口,转身逃窜,却被赶来的豆苗一脚踩住。 “哇······哥,疼!” 麦穗哇哇哭起来。 豆苗先不管弟弟,他熟练地捏住七寸,将蛇拧死。 “麦穗别怕,水火链毒性不大,哥给你解毒。” 说着他看了一下四周,然后走到一棵野草前,用手刨土,连根挖出来。 然后豆苗找两块石头,一块当砧板,一块当锤,将像钉子的草根捣碎,再将汁水滴到麦穗伤口上。 初六好奇道:“爹,这草根能解蛇毒?” “野堇菜能解毒,还能消肿······好了麦穗,一会儿就不疼了。” 豆苗用树枝将沿鱼鳃将鱼穿成一长串,拎起鱼和蛇兴冲冲回家。 今天有意外收获。 水火链挺值钱,卖给药店,至少三十文。 ······ 日子不会因为郑梅生孩子而变化。 初六仍和以前一样,铲猪草、拾柴火、堆肥,就是多了中午和父亲捉鱼,每天都练习游泳,技术越来越好。 这日,初六铲猪草回来,第一时间跑去找郑梅,结果进屋发现根本没有人。 “娘!” 他跑出屋,焦急地大声喊。 “初六,我在这儿呢。” 堂屋里传来郑梅的声音,初六进了堂屋,就见婆媳二人正在扎笤帚。 “娘,你咋下炕了?” 初六瞪大眼睛道,“你不知道月子里不能迎风,出门会造下月子病?” 这么大孩子就知道关心人了,还知道月子病,这小脑瓜自是怎么想出来的? 自己五岁时,可根本想不到这些。 郑梅好感动,笑着解释道:“马上要赶集了,家里攒下好些鸡蛋,看着还有不少高粱糜子,顺便扎些笤帚去集市换点钱······” “娘,你脸还白着呢,嘴上也有皴皮,休息不好会造下各种病,等老了浑身都会疼痛,后悔就晚了。快回屋里去,我给你扎笤帚······” 说着,初六的眼泪啪啦啦掉下来。 王翠翠没有说话。 她也是女人,自然最清楚女人的苦。 儿媳生完孩子不到十天,能不累吗? 她也知道这样会造下月子病,可家中活太多,耽误一天就耽误好多事。 女人天生就是苦命,她王翠翠也是这么过来的。 生活就这样,能赖谁? “初六别哭,等你长大了,你娘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王翠翠见孙子咧嘴哭,忙放下活计安慰,拉过初六给他擦眼泪。 谁知初六反而倔强道:“奶奶,你的儿子早长大了,你不也很辛苦吗?” 要是平日谁这样怼,王翠翠绝对一阵长枪短炮。 她那一张嘴可厉害得要命,骂起人来三天三夜不歇嘴。 曾经被人偷了一只鸡,她从村头骂到村尾,从此村中人谁都不敢招惹她了。 但此刻她没说一句话,怔怔发呆。 孙子的话触动了她的心弦。 郑梅见状忙道:“初六,等你娶了媳妇,让你媳妇帮着奶奶和娘干活,咱们谁都不辛苦了。” 她本是想替婆婆解围,走出尴尬氛围,谁知初六却道:“那我媳妇不就更辛苦了吗?” “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媳妇,你这是想要把奶奶和娘都累死?” 郑梅哭笑不得,在儿子脸上轻轻捏了下,看着儿子满脸天真懵懂,心里不是滋味。 这么大就这么懂事,等长大了,该对媳妇有多好。 “不,等我长大了,我不让奶奶、娘、媳妇受累,也不让爷爷、爹、哥哥、姐姐、小妹妹,还有小叔受累,我要种好多好多地,买上几十头牛,咱家顿顿吃白面馍馍、长面······” 初六早想好了,读书的梦想是层窗户纸,早晚得捅破,今日算是时机。 但在捅破前,先得画饼。 画一个足以让家人动心的大饼。 王翠翠果然动心了,她笑着摇摇头道:“乖孙儿,那你得有大本事才行。” “奶,怎么才能有大本事?” “当官啊!” “对,我长大了就当官,然后把你们都接到城里,吃香喝辣,不再在地里受累······” 好捧哏啊! 奶奶,你终于说到正点儿上了。 初六恨不得亲奶奶几口,脸上却很单纯道:“奶,咋就能当上官啊?爹高大威猛,会干活,还会凫水捉鱼,他怎么不去当官?” “想当官就得读书,考取功名才行。你爹大字不识一个,他能当官,那天下的官就不值钱了······” 初六欣喜若狂。 “奶,我要读书考功名做官,让全家享福······”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3章救人 “给你爷说去,看他可让你读书不。” 王翠翠清楚功名的力量有多大,别说当官了,就算是秀才,家里人也能跟着沾光。 有秀才的人家免徭役,免部分官田税赋。 但她更清楚读书有多烧钱。 初六才不会去问,他用脚后跟都能想得到,这句话到了爷爷那里,只会换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嘲笑,甚至再加上几巴掌。 全家人累死累活还填不饱肚子,你还想读书? 想得美! “媳妇儿,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去屋里歇着,不出月再不要下炕。” 王翠翠下命令了。 或许她认为这是对孙子最好的安慰。 ······ “他爹,初六想读书。” 夜深了,孩子们都睡熟,郑梅低声对豆苗道。 豆苗刚出去解了个手,听到老婆的话,沉思了半天道:“爹不会答应。” 郑梅挣扎道:“初六自小就聪明,是块读书的料。那些春联,先生读出来,他就能记住,还能模仿着写出来······要不咱们给爹说一声,以后初六养鸡、养猪的活我全包了······” “别费劲了,爹不会同意的。若是初六读书,麦穗怎么办?让孙子读书,儿子不让读,村里人会说闲话的。一家两个人读书,这日子就没办法过了。” 豆苗叹息道,“再说十五已经十一岁了,过几年就到了娶媳妇的年龄,还要盖房子,家里哪有闲钱。” 十五是他大儿子,在城里当学徒。 沉默稍许,郑梅又悠悠道:“也不知十五累不累?” “学点手艺总比侍弄庄家好。有口饭吃就行了,还惦记什么累不累。别想那没用的了,咱们就是地里刨食的命,读什么书?睡吧,明天还要干活。” 初六假装睡着,听得一清二楚。 ······ 上屋里,也发生着同样的事。 王翠翠说了儿媳同样的话。 谢根生翻了个身咕嘟道:“省点心吧,你又是不知道读书要花好多钱。” 王翠翠不甘心,她点燃油灯,从箱子里拿出存钱罐拨拉。 “这我知道,可心里总觉得憋屈。你听他说的那些话,我活了半辈子都说不出来······” 王根生静静听着,等老婆说完初六说过的话,突然道:“睡觉,睡觉,你这婆娘唠叨个啥?咱们老谢家祖坟就没冒读书的烟······” 麦穗早被吵醒了,他听罢爹娘的对话,没头没脑道:“娘,我也要读书。” 两个人读书不把天捅破了么? 王翠翠忙将钱罐子锁在箱子里,然后吹灭灯,哄着儿子睡觉。 ······ 豆苗苦思冥想给小女儿取个威风的名字,终于在仔细端详女儿脸时大悟,一拍大腿道:“就叫鸭蛋吧!” 大女儿叶子,二女儿菜心,这名字终于沾了点荤腥。 初六心中嫌鸭蛋难听,一直叫蛋蛋。 还别说,这么一叫,听起来稀罕多了,家里人随之改口。 蛋蛋便成为谢家最中听的乳名。 虽然郑梅出月了,捉鱼却从未停止过。 蛋蛋吃奶,母亲更需要营养,初六隔几天就会催促父亲下河捉鱼。 因此,这些日子,一家人时常能吃上鱼汤,而初六的游泳水平也越来越高。 初六又独出心裁,他在鸡舍旁开垦了个一小块土池,用鸡粪掺土,把挖来的蚯蚓埋在里面。 这样不仅可以腐熟鸡粪,还可以养蚯蚓,用蚯蚓喂鸡。 不仅如此,他还发动家中孩子一起去捉蚂蚱喂鸡。 鸡的营养跟上,就可以每天下蛋。 ······ 麦熟九成收十成,麦熟十成丢一成。 转眼到了六月中旬,大人全都忙着收麦子,初六也长了一岁,和家中孩子承担了家中大多家务。 叶子和菜心负责做饭、烧水、带孩子、洗衣服,还得配合初六把鸡和猪喂好。 初六和麦穗除了铲草、捡柴火、堆鸡粪等活,还得到自家收完麦子的地里捡麦穗。 “麦穗,捡麦穗要耐心,沿着一个方向慢慢搜寻,不要乱跑。” 初六和麦穗戴着柳枝编制的凉帽,弯着腰在麦茬间搜寻,每看到一颗麦穗,都视若珍宝,捡起放在竹篮中。 麦穗在麦茬地里乱跑,专捡明面上的麦穗,初六便教导麦穗不要毛糙,仔细寻找。 毕竟麦穗是个三岁的孩子,哪有那么大耐心。 限制自由后,更是觉得乏味。 再加上天气又热,不久后便各种闹。 一会儿说脚上痒,一会儿说尿憋,一会儿说头晕,一会儿又去追蚂蚱。 初六被这个小叔闹得烦躁,本身天气也十分燥热,他自己也有种钻进蒸笼的感觉。 担心中暑,初六拎起竹篮道:“麦穗,咱们先去河里洗个澡,看能不能捉几条鱼,等凉一些再来捡麦穗。” “好耶!” 麦穗欢呼雀跃。 二人提着竹篮往河边奔走,远远就见岸边好几个孩子在观望河中,还指指点点。 胖墩眼尖,看到是初六,转身跑着迎上来,气喘吁吁道:“初六,有人溺水了,河中间水深,我们不敢下去。你水性好,快去救人······” 初六听后加快脚步,到河边一看,果然有个孩子在河水中挣扎。 看他姿势,似乎会点水。 却由于恐慌乱了心神,在水中漫无方向地乱扑腾。 过不了多久便会因力竭而沉入河底。 河对岸几个光屁股孩子急得大喊大叫,有胆大的在浅水中踌躇,却不敢到深水中救伙伴。 有个孩子一直没有下水,见到这种状况,明白他们救不了人,转头就往村里跑,去叫大人。 “初六,我们手挽手下水······” “不行,河中间水深,我们下去只会增加溺水人数。” 胖墩话音未落,就初六拒绝,他转头向四周瞅了瞅,看到岸边小树林,突然有了主意。 “都跟我走,我有办法救人了。” “初六,编草绳救人吗?” “初六,去喊你爹吗?” “······” 一群小孩跟在初六屁股后面,大呼小叫向树林跑去,叽叽喳喳的,像极了被野兽撵起的兔子。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4章彪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初六,要扎木筏吗?” 胖墩是马凤丫的宝贝儿子,乳名墩子,但这孩子似乎喝凉水都能长出二两肉来。 长得胖嘟嘟、圆墩墩,村里老少都爱唤他胖墩。 他比初六小两个月,却遗传了他母亲爱说话的脾性,一旦开了话匣,就根本停不下来。 初六听得只摇头。 这种情况下,哪还有时间扎木筏? “胖墩,上这棵树,把那根枯枝弄下来。” 一棵大树上,正好有胳膊粗细的枯枝孤零零地挂着,格外显眼。 初六抬手一指,胖墩便如狸猫一般,手脚并用,嗖嗖地攀上那棵大树。 “胖墩悠着点,注意安全,别掉下来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 胖墩嘿嘿一笑,双臂紧紧环抱头顶粗壮的枝桠,双脚则猛踩枯枝。 胖墩爬树厉害,力气也大,只听“咔嚓”一声,枯枝折断落下。 胖墩早有准备,脚下一空的瞬间,他就像猴子一样吊在粗枝上。 随后双腿夹住树干,哧溜溜滑下树。 “快来搭把手,清理细枝。” 小伙伴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那些枯枝败叶一一剔除,然后抬着光杆枯枝奔向河中。 “你们别下水。胖墩,我俩合力把枯枝往那人跟前推······” “好来!” 兄弟俩脱了衣裤,肩并肩下水,推着枯枝细端往河中间游去。 胖墩按捺不住心中疑惑,低声道:“初六,你水性那么好,为什么不直接游过去救人,却用枯枝?” “人溺水时往往惊慌失措,他会死命抓住一切够得着的东西,包括施救者。若不小心,非但不能救人,反倒会被他拖下水······” 救人不能救出悲剧。 “你别紧张,抓住枯枝,我们救你上岸······” 兄弟俩游到那人跟前,将枯枝粗端推过去,那孩子下意识牢牢抱住枯枝。 “别松手!” 初六叮嘱几声,然后和胖墩一左一右握住枯枝,缓缓向岸边游去。 “胖墩,别太快,以防他脱手。” 二人慢慢拖动枯枝,等到浅水中,孩子们都下水,七手八脚将那孩子架上岸。 穿上衣裤,初六开始施救。 小孩子们围在四周,满眼关切。 初六把那孩子头朝下放置,然后胸外按压。 片刻后,那孩子吐了几口水,缓缓睁开眼,有气无力道:“谢······谢谢······” “今天算你命大,希望你铭记此教训,以后别在深水中游,尤其在无安全设施、无救援人员的情况下下水······” 初六一时口滑,不经意间把防溺水安全“六不准”说出来。 超越年龄的智慧,听得诸位小朋友一脸迷惘。 那孩子听到后,努力解释道:“我也不是特意在深水中游,被水火链咬了一口,慌了手脚,不想钻进了深水······” 初六一看,小孩小腿上果然有蛇咬过的牙印。 “我先给你解蛇毒。” 此时的野堇菜已开紫色小花,很好辨认。 初六用手刨出一棵野堇菜,学他父亲的样子,将野堇菜根捣碎,把汁水挤在伤口处。 那孩子逐渐缓过来,见初六不但会救溺水者,还会解蛇毒,眼中不由闪烁敬佩的光芒。 “我叫苏彪,是向阳镇泥巴沟村的?你们叫什么名字?” 苏彪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真诚。 “我叫谢墩子,他叫谢初六,我们都是柳溪镇青石村的。用枯枝救你,是初六想到的好办法。枯枝是我弄下来的······” 不等初六回答,胖墩已经把前因后果全部概述。 苏彪站起来,学着大人的样子,拱手作揖道:“多谢二位侠士仗义出手,救命之恩,苏彪没齿难忘,从此但有差遣,无论是刀山火海,苏彪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彪有样学样,一副江湖豪杰的模样,豪迈中却增添了不少诙谐。 江湖豪杰会光着身子,晃悠着小鸟感恩? 这一幕,委实令人忍俊不禁。 初六戏谑道:“嘿,真看不出,你还是胸怀浩然正气的侠士?” “男儿既当如此。” 苏彪小胸膛一挺,自豪道,“我苏彪不喜欢读书识字,只崇拜古今侠客,等我长大了,便仗剑行走江湖,路见不平一声吼,散尽千金不为留······” 话本又害了一个无知少年。 有这样理想的人,家底自然得殷实。 有钱花,随便花。 换句话就是败家子。 救人救到底,把他从梦中拉出来吧。 “你有此志向,理应踏上武举之路,上报效国家,下拯救黎民。你可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苏彪虽不知其中真正含义,却也听得耸然动容,不禁肃然赞叹道:“初六,我定会记得你这一番话,去考武举······初六,我愿与你们结为异性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初六摆摆手,一句话打断了这份庄严。 “你先把裤子穿上,再学英雄豪杰结拜。” 苏彪这才意识到他是光腚,忙用双手捂住小鸟,红着脸道:“不许看!” “苏少!苏少······” 这时,河对岸的孩子见到苏彪被救出来,拿着苏彪衣裤,从桥上绕过来。 苏彪忙穿上衣服,开始说他的光荣历史。 “爹让我读书,可我不喜欢夫子在耳边唠唠叨叨,便逃学。我的理想是做一个铁血大将军······” 切! 刚刚还说要做游侠,这么快就转换志向了。 “俺也一样!” 胖墩的声音适时响起,憨态可掬的脸上写满了对苏彪志向的羡慕与共鸣。 初六叹了一口气。 穷文富武。 胖墩虽有一个好身板,但家里没钱,武举想都别想。 “你们看!” 大伙顺着呼声望去,就见河对面出现几个大人,他们神色匆忙望向河内,似乎在寻找什么。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5章善有善报 “爹,我在这儿!” 苏彪见是父亲来寻他,又想到刚刚的险情,父亲肯定担心,忙站起来挥动着手臂大喊。 泥巴沟村的其余孩子见自己父母也在,都站起来呼应。 对岸的人见自己家孩子安然无恙,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都绕桥过来,各自来领自家宝贝。 苏来宝担心了一路,见儿子好好的,甚是欣慰,却又夹杂着几分不解与疑惑。 就这么几个小孩,能从水中救出他儿子? 苏彪可是个头最大的一个。 难道是苏威说谎了? 苏来宝猛然转头,厉声责问道:“苏威,你怎的胡说八道,说苏彪溺水了?” “族长,苏少确实溺水了······” 苏威很愕然,一脸无辜和委屈。 他不会凫水,胆子也小,没敢下水。 是他见苏彪溺水,第一个想到去喊大人来救援。 见此刻苏彪安然,族长又怪罪,苏威一时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解释。 “爹,是这样的,我们来河边玩,突然一条水火链······” 苏彪怕父亲揍他,怯怯将经过说了一遍。 大伙才明白,若非这两个小孩施救,苏彪此刻恐怕凶多吉少。 苏来宝的目光聚焦在初六和胖墩身上,有惊讶更有感激。 “少年郎,救命之恩,重于泰山,我愿倾尽所能,以表谢意。你们想要什么?只要我力所能及,定当满足。” 苏来宝是向阳镇富商,又是苏家族长,感谢话很真诚,也很直接,但话语中不自觉融入了威严。 这在初六看来就有点施舍的味道,他不太喜欢这种口吻。 “苏伯伯言重了,我们救苏彪出于本心,又不是为了讨回报。行善的事,讨要回报便失去了原味······” 初六婉言谢绝,然后对麦穗道,“天也不热了,咱们赶快去捡麦穗。” 说着朝苏彪挥挥手,拎起竹篮带着麦穗转身走了。 “初六,等麦收了,我去找你玩。” 苏彪挥手大喊,初六转身微笑挥手,然后转身就走。 “初六,等等我们。” 其他伙伴见状,也随初六走了。 “这孩子······有点意思······” 看着远去的初六,苏来宝不由来了兴趣。 ······ 见初六愣住,苏来宝戏谑道:“初六,不欢迎我们?” “苏伯伯好!” 初六忙搁下手中活计,上前向苏来宝施礼,然后高声向内屋唤道:“奶,家里来客人了。” 王翠翠应了声出屋,见是陌生人,一怔后又温声道:“你是······” 苏来宝拱手道:“老婶子,我是向阳镇泥巴沟村的苏来宝,犬子苏彪曾蒙令孙初六搭救,今日特携犬子登门拜谢,略表寸心······彪儿,还不快问安?” “奶奶安好!” 苏彪躬身行礼,声音清脆悦耳。 “这孩子长得圆润,一看就是当官的命······啧啧啧······” 王翠翠骂起人来不歇嘴,夸起人来却显得颇为笨拙,一句话后顿时词穷,忙打发麦穗去喊人来掩饰窘态。 “麦穗,快去麦场上把你爹和哥叫来······屋里坐······” 家中男人去忙,苏来宝不想为难王翠翠,忙道:“暑气正盛,外面倒是凉快······彪儿,去让他们把礼物搬进来。” 苏彪应声出去,不多时一辆驴车缓缓驶入。 几个下人动作麻利,将车上之物卸下,分成两堆。 王翠翠惊呆了。 两袋米、一匹布,半扇猪肉。 这对寻常农家来说无疑是厚礼。 “这······这恐怕使不得······” 王翠翠轻声惊叹,又连忙推辞,双手微微摆动,极为局促。 苏来宝笑道:“这是苏家的一点微薄心意,其中一份是答谢胖墩的,还望笑纳,否则苏某寝食难安。” “怎么能让你这么破费······” 有了胖墩家的答谢礼,王翠翠反而不好推辞了。 苏来宝一招手,一个随从拿过来一个书包,递给他。 苏来宝接过书包,递过去,笑容可掬道:“初六,这是给你的,打开看看。” 初六打开书包,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中,拿出里面的东西。 文房四宝样样齐全,还有两本书,《百家姓》、《三字经》,都是孩子启蒙书本。 “不行,这礼太重,我们不能收。” 王翠翠瞪大眼睛拒绝。 这一套礼物,最少十两银子。 “婶子,比起救命之恩,这算不了什么。” 苏来宝诚恳道,“给初六这套东西,也是我出于私心。犬子贪玩不贪书,我想请初六给犬子伴读,来苏家私塾读书识字,希望成全······哦,伴读不用交束脩······” 其实这是苏彪的要求。 他实在太佩服初六,觉得有初六陪伴左右,读书便不会太乏味。 苏来宝也喜欢初六,他感到若是有初六伴读,苏彪肯定会收心读书。 听到自己能读书了,初六顿时欢呼雀跃。 苏彪在一边挤眉弄眼,低声道:“以后我俩一起读书,一起仗剑走天涯,一起做大将军······” 王翠翠见孙子欣喜,也不好再推脱,但脸上局促更浓。 良久,谢根生还没有来。 苏来宝知道农忙时刻,有时候真脱不开身,再待下去便是强人所难,便借家中有事告辞。 临行再三强调,七月二十三私塾开学,一定要送初六来。 将他们送出门,初六答应到日子一定去。 老天送来了读书的机会,他不把握才是傻子。 等谢根生父子从麦场上赶来,苏来宝早走了。 看着眼前一切,谢家人顿时怔住。 一家人商量再三,最终决定让初六去试试。 反正不用交束脩,又有文房四宝,试试总归没错。 ······ 七月二十三,麦苗带着儿子去向阳镇。 他也不知道去私塾伴读,除了书包还要带些什么。 想了半天,给儿子带了块麦饼,就匆匆出发。 先去看看再说。 走到半路上,豆苗又患得患失。 自己家占了人家这么大便宜,若是空手去,碰到苏来宝就太失礼了。 过河时他灵机一动,下去捉了两条鱼,用柳条串起来。 好歹有个见面礼,也不至于太尴尬。 二人找到苏家私塾,就听到朗朗读书声。 豆苗不敢冒然进去,就在私塾前的一棵树下等下课。 这时一个男子抱着两本书过来,见到豆苗父子,像看贼似的盯着看了半晌,满脸嫌弃道:“你们来干啥?” 豆苗抬头,就看到两颗大板牙。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6章夫子,我儿要读书 “夫子,我儿要读书······” 大板牙虽未穿长衫,但拿两本书的人,自然不能和农夫划上等号。 大炎朝尊崇读书人,豆苗无由头生出些紧张。 他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嘴唇,双手来回搓,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解释。 话没有说清楚,脸先红了大半。 “读书?谁要读书?” 大板牙打量着初六,带着几分审视与不解道,“可是这个孩子?” 豆苗陪着笑脸点点头。 大板牙见豆苗父子穿得破旧,早已不耐,本想撵走。 但转念一想,这二人或许是哪位族中长辈远亲,贸然驱赶,到时候面子上须不好看。 于是,他耐住性子道:“苏家可有你们的熟人?” “熟人?” 豆苗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们在苏家没有熟人。” 苏来宝是去过他家,但他连面都没见到。 感到说熟人就和说谎一样让他脸红。 “那你们瞎搅和什么?赶紧走,不然我可要拿棍子撵人了!” 大板牙一挥手,无端发难道,“你们看清楚了,这里是苏家私塾,不是社学,不是谁想读书,谁就能进来的······哎,不是我嫌弃,你们日子都过成这样了,还读什么书?再说,你们交得起束脩吗?” “啊?还要交束脩?不是说好不收束脩吗?” 豆苗听后,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忍不住低声嘟囔了几句。 “呵,你这是在做白日梦吧?” 大板牙呵呵一笑道,“读书给你免束脩,你穷你还有理了?人家夫子又不是你爹,凭什么不收你束脩?趁早滚远,不然我拿棍子揍你了。” “有什么好神气的?你不就读过几本书么,又不是考中了功名······初六,走,这书咱们不读了。” 苏家人说好的不收束脩,如今又出尔反尔。 豆苗有一种被骗婚的感觉,立刻怼了过去,拽着初六就要离开。 也就是他话少。 如果今天是他娘来送初六,保证骂的这厮两颗大板牙往肚子里吞。 “夫子,我们与苏彪少爷相熟,是苏伯伯让我来给苏少陪读的,你不能赶我们走。” 初六不想走。 这么好的读书机会,他不想这么快就放弃。 虽然这个大板牙看起来不像夫子,但初六还是和颜相待。 “一派胡言!” 大板牙听后冷笑道,“苏少何许人,怎会认识你这种破落户,快滚!” 说着眼睛看向教室前面的一根木棍上。 “苏彪,苏彪,你快出来,有人要赶我走!” 大板牙没有想到初六会突然大喊,暗自嘀咕这两人是不是真认识苏少,顿时气矮一截。 他刚想开口细问,就见苏彪一脸惊喜从私塾内跑出来。 “初六,你咋才来?” 苏彪兴冲冲过来,见大板牙和初六父子在一起,便知道是他作祟,顿时沉脸吼道,“苏大牙,夫子让你去拿书,半天不见你踪影,谁知你却在这儿往外撵我的贵客。你以后不用来私塾了,我让我爹换个人洒扫······” “少爷,小的有眼无珠,实不知他们是你的贵客。小的没撵,只是询问了几句······” 苏大牙脸色骤变,忙跪地哀求,“少爷,求你高抬贵手,我娘有病,全靠这差事挣钱给她抓药······” 冤家宜解不宜结。 自己还要在这里读书,初六没必要得理不饶人,便帮着苏大牙美言几句。 苏彪闻言,面色稍霁。 “记住,以后好好对初六,不然我饶不了你!还不去干活!” “多谢苏少,多谢初六。” 见苏彪饶了自己,苏大牙忙起身施礼,匆忙离开。 这时,夫子从门中出来。 好几个孩子藏在门后张望,初六一眼认出,有几个就是和苏彪一起去洗澡的,其中就有苏威。 夫子穿着长衫,看起来颇有书生气,但被他乱蓬蓬的胡子扣了不少分。 “你就是来陪苏彪读书的那个孩子?” 夫子倒是没有瞧不起初六的目光,反倒是带着几分温和与好奇。 初六点点头,躬身道:“学生谢初六见过夫子,愿得夫子教诲。” 夫子见初六举止得体,心中不免生出一丝讶异与欣赏,遂又询问道:“你几岁了?可曾开蒙?” 谢豆苗担心儿子答错,接过话头道:“夫子,我家初六今年六岁了,他可是个聪明的孩子,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哎,夫子,啥叫开蒙?” 夫子有些无奈,只好解释道:“简单地说,开蒙就是教他读书识字······” “夫子,送他来私塾就是为了读书识字啊!” 豆苗一脸懵逼。 他搞不懂,夫子为何有此一说。 这不是骑驴找驴吗? 夫子有点气短,他忿忿瞪了豆苗一眼,却又不得不耐下性子解释。 “寻常人家都是先给孩子开蒙,等年岁到了,能在私塾安坐静听,再送来读书。” “何况,私塾内的其他孩子都读一年书了,你们家孩子什么都不会,跟他们一起读,除了闹腾,还能干什么?” 豆苗压根就没听懂夫子的话,但他听出夫子似乎不想让初六读书,他不甘心道:“夫子,我儿子真的很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凫水我只教了几个晌午,就能像鱼儿般在水中游来游去······” 豆苗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夫子听得极不耐烦,摆摆手示意他停止。 “夫子,初六伴读是我爹同意的,你不能赶他走。” 苏彪不高兴了,掷地有声道,“你放心,他落下的功课,我给他补上去。” 行了吧! 你还给他补课?管好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先进学堂吧,只要不闹腾,怎么都行。” 夫子很无奈。 他拿着苏家的钱教书,自然得妥协。 但他真的很烦没开蒙的孩子。 上课时,这边举手示意要入厕,那边又左顾右盼,在凳子上扭来扭去,根本就坐不住。 他还得花精力去制止这种闹腾。 学生考不好,又要说他教得不好。 夫子开始上课,一节课下来,他发现初六最小,却听得最认真,坐得最端正,一点都不闹腾。 这孩子真难得。 下课后,夫子出去,孩子们各自找自己伙伴玩。 苏彪和初六聊得正欢,就听一个孩子大喊道:“救命啊,苏威要死了······”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7章 剪刀、石头、布 “呃······呃······” 苏威脸色通红,呼吸急促而艰难,眼睛惊恐地瞪圆,双手本能地抓住自己的脖子,含糊不清地呜咽着。 孩子们哪经过这种阵仗,瞬间慌了神。 张强离苏威最近,他吓得脸色煞白,踉跄后退,还伴随着高分贝颤音:“救命啊,苏威要死啦······” “苏威!苏威!你这是怎么啦?” “快去叫夫子。” “······” 孩子们围在苏威周围,关切地询问,却不敢靠近。 有个胆大的慢慢靠过去,一边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焦急地呼喊。 但于事无补。 苏威的喉咙如同被一只无情的大手紧紧扼住,怎么也挣脱不开。 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令人揪心。 “别乱动,我来救他!” 初六见到这情况,瞬间明白原因。 是异物堵塞呼吸道,引发了窒息。 必须急救,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初六迅速来到苏威身后,双手轻轻环绕,伸出两个指头,在苏威肚脐上方度量了个位置,右手握拳顶住那个位置,再用左手掌包住右拳。 “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布!” “······” 初六的双手快速有节奏向后上方顶,每顶一下,嘴里便喊一声。 “咳咳!” 苏威剧烈的咳嗽,一枚枣核从喉咙中咳出。 吐掉枣核,苏威脸上闪过一丝解脱与庆幸。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初六,随后缓缓坐在凳子上喘气。 他不太爱说话,下课后总习惯一个人玩,或者默默看着其他人玩耍。 今天他吃了个枣,看到有趣的事,大笑一声,就发生了先前一幕。 “初六,你真了不起!” “这是法术吗?” “你念的那是法术口诀吗?” “胡说,那就是我们猜拳时喊的话。” “······” 孩子们叽叽喳喳问询,初六只能保持沉默。 总不能告诉他们,这是海姆里克急救法。 原理就是增加腹腔的压力使膈肌上抬,增加胸腔的压力,从而排出气道中的异物。 至于他们口中所说的口诀,不过是上辈子学这种急救法时,养成的习惯。 “苏威、苏威,你怎么了?” 夫子急匆匆进来,目光直接锁定在苏威身上。 见苏威安然无恙地坐着,他不禁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夫子,刚刚苏威被枣核噎住了,是初六救了他······” 孩子们依旧沉浸在刚才的场景中,兴奋未淡反浓。 见夫子疑惑,便开始七嘴八舌阐述。 初六施展急救的情景,便被孩子们描述成医学界的绝唱。 夫子总算听明白了,却对初六会这种闻所未闻的急救方法产生疑惑。 “初六,你这救人之法,实乃罕见,你是怎么想到用这种方法救人的?” 初六早有腹稿,夫子一问,他张口就说。 “夫子,学生愚钝,怎会想出这种妙法?这是村中先辈摸索出的急救经验,名字叫剪刀、石头、布,祖祖辈辈口传而来。学生也只掌握了个皮毛······” 乡野之间竟也藏龙卧虎? 夫子暗叹一声,忍不住问道:“此法真能救人?” 说罢又觉得说了句废话,枣核就在地上,苏威安然无恙便是最好的证明。 “初六,你能再演示一遍吗?” 夫子清楚,这种急救方法是祖传秘法,一般都是传男不传女,外人休想染指。 他这么说,就是希望初六能将此法公开。能把急救法传出去,也算是造福大炎百姓了。 “好啊!” 初六现场教学。 第一次当老师,他一点也不怵。 拉过苏威,卷起他上衣,露出肚脐。 孩子们顿时哄笑。 “严肃点,这是教学,不是戏法。” 夫子喝了一声,孩子们安静下来。 初六两指并拢,放在苏威肚脐以上位置道:“这步叫剪刀,主要是准确寻找位置,也就是肚脐上方两指处。” 然后,初六右手握拳,放在刚刚位置道:“这步叫石头,拳头放在这儿,为下一步挤压做准备。” 最后把左手掌包住拳头道:“这是最后一步,叫布。接下来就是有节奏快速向后上方挤压,直到把异物咳出······” 哎! 其他人用剪刀、石头、布猜拳,初六却用于救人。 这就是做人的差距。 夫子暗叹一声,然后道:“上半天最后一节课不上了,专门学习这种急救方法,谁都不许偷懒,学不会不准回家吃饭······” 孩子们兴致盎然,眼中闪烁出兴奋的光芒。 两两结伴,开始了既认真又略带稚趣的练习。 “你肚脐眼里有脏物,赶快抠出来。” “不可!我娘说了,肚脐眼是命门,乱抠会生病的。” “哈哈,你的肚脐像个蛤蟆眼,真丑!” “嘻嘻,你弄痒我了。” “······” 孩子们童真无邪,嘻嘻哈哈的笑声,回荡在学堂的每一个角落。 初六来回穿梭指导,确保每个孩子都有所收获。 一节急救课结束,孩子们非常高兴。 这么上课比夫子唠叨有趣多了。 ······ “初六,到我家去吃中午饭。” 中午放学,苏彪邀请初六。 初六摇摇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来时带了麦饼,能吃饱。顺便练练字,你们都学一年多了,我还识不了几个字。再拖你们后腿,夫子就该赶我了。” 苏彪闻言,拍了拍初六的肩膀,自信满满道:“那我吃罢饭早点来,咱们一起练字,我教你!” “好!” 初六笑着点头。 他虽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还是觉得苏彪教不了他。 自从苏来宝送来《三字经》和《百家姓》,一有空闲,初六就在家里认字练字。 他舍不得用纸,背来河沙,做成一小块沙地,在上面练字。 还别说,学这两本书上的字有些费劲。 上辈子被老师逼迫,几天就将《三字经》和《百家姓》背下,但现在面对那些不认识的繁体字,他不得不根据记忆推。 然后和简体字做比较,多写多读多记。 其他学生在休暑假,他则努力充电。 一个假期硬生生把《三字经》上的字学会,《百家姓》学了一半。 这要是让上辈子的同学听到,肯定会笑掉大牙。 但这辈子就是这样。 学习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私塾方便学生练字,在院子里置有沙地。 初六准备吃完麦饼,就去院内练字。 他刚要了一口饼,就见教室外面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谁?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8章夫子的八卦 初六盯紧书舍门,就见苏大牙提着水壶和碗,蹑手蹑脚进来。 “初六,苏少走时吩咐,中午给你送些水来。” 他似乎感到了初六的迷惑,倒了一碗水,满脸堆笑解释道,“是少爷让小的轻点,说不能打扰你练字······你喝,不够小的再送来一壶。” “多谢!” 初六接过碗,温热瞬间传递至掌心,他感到心也暖和起来。 “不用谢,这是小的应该做的。” 苏大牙点头哈腰道,“小的就不打扰你练字了,有什么事随叫随到。” 说着苏大牙退出书舍。 初六吃完麦饼,找了根毛笔粗细的木棍去练字。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初六写字的习惯就是边写边大声读出来,今天他要把《百家姓》上学会的字全部复习一遍,然后再学新字。 “滕殷罗毕,郝邬安常······” 初六入神练字,苏彪定定站在身后都不知道。 苏彪早早到私塾,本想给初六补课教字,见他写得有模有样,嘴里还在大声诵读,便知自己大概帮不上忙了。 可初六没读过书,他为何能认识这么多字? 不久后,苏彪实在忍不住问道:“初六,你认下了这么多字?” 初六停笔,笑吟吟道:“对啊!” 苏彪惊愕道:“谁教你的?” 初六在自学时就知道有人会这么问,他灵机一动,去请教村里给人写春联的老先生。 所谓的先生,只不过是读过几年私塾。 除了写春联,就没有人找过他。 于是他摇头晃脑卖弄了一遍,就成为初六搪塞的好借口。 “村里有个老先生,我时常去请教,闲下来我就瞎写······” 初六尽量说得低调一些,不想却凡尔赛到了苏彪,他瞪大眼睛,一脸羡慕道:“初六你行啊,瞎写都能认得这么多字,你脑瓜子真灵!” “会凫水、会解毒、会救人,学字也这么快······你是文曲星下凡吗?” 初六尴尬一笑道:“苏彪你就别埋汰我了,有文曲星什么事?只是我比别人多努力了一点点。” 努力我也会啊! 似乎醍醐灌顶,苏彪也找了根小木棍在沙地上写字,但写了片刻就不耐烦了。 扔掉木棍又担心初六笑话,不扔又耐不住性子。 “苏少来得早啊!” 苏大牙适时出现,他媚笑道,“来这么早来就为练字,苏少以后肯定高中状元,成为人中龙······” 苏彪趁势把木棍扔了,呵呵一笑道:“状元是初六的,谁都抢不走。少爷我虽比初六差一些,但马马虎虎中个榜眼,还不在话下······” “一个榜眼,苏少还不手到擒来!” 苏大牙一个劲地拍马屁,苏彪很是受用。 少顷,他突然对苏大牙说道:“对了,以后初六早晚上下学,你接送到桥边。” 苏大牙没有说话,但从露出的苦脸上就能判断出,他不愿意。 初六忙道:“苏彪不用了,我爹回去时说了,每天都会按时接送我上下学······” “初六,你就别推脱了,你爹还要田里干活,哪有那么多时间接送你?就让大牙接送吧,免得你爹嫌麻烦,不让你来读书了。” 苏彪一句话,初六就怔住了。 还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想得远,他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苏彪转头,双手背在后面,学着大人的样子道:“大牙,你也别拉个苦脸,回去我就告诉爹,给你加钱。” “少爷说哪里话,钱不钱的小的不在乎,能为少爷办事,才是小的心愿······” 苏大牙欣喜若狂,脸瞬间乐成一朵菊花。 初六救过少爷的命。 四舍五入,他也算是少爷。 送少爷上下学,多有面子。 多走几步路而已,还能多挣钱。 这活好啊! 初六把这些事默默记在心里,等以后再报答。 ······· 下午夫子开始教《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夫子领读,孩子们跟着重复。 十几遍后,夫子见大伙背得差不多了,便把这几句在纸上写出来,贴在墙上。 有一半学生没书,写出来也好让学生掌握。 天呐! 夫子的书法真漂亮,我至少要达到这个高度。 毛笔字是科举的灵魂,没有一笔好字,不能打动阅卷老师。 初六清楚自己的短板。 现阶段是繁体字和毛笔字,过几年就是写诗和作文。 他先定个小目标。 先学会三千个繁体字,写出像夫子一样的书法。 “天地玄黄何解?” 夫子手持书卷,目光炯炯有神,兴致勃勃地讲解道,“天者,苍穹之上也,主宰万物之运,神秘莫测,力量无穷无尽,乃神明之所居······天之道,变化无穷,风雨雷电,皆出于天,其威不可测······” 孩子们面面相觑,听得一头雾水。 夫子却丝毫未觉,继续滔滔不绝,“地者,万物之载也,生养众生,乃众生立足之根······” 夫子神采飞扬,已沉浸到知识的海洋里,讲得津津有味,全然不顾孩子们迷茫的眼神。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钟响起,夫子意犹未尽道:“今天剩下的课自己学习,把这些字学会,我最后一节课检查······学不会打手心十下,明天再把你爹喊来······” “知—道—了—” 孩子们拖着长音,有气无力回答。 打手心不可怕,疼一会儿就过去了。 请家长才可怕。 家长会不分青红皂白就一顿打,有时候还是混合双打。 看来今天得下大力气学习了。 “初六,一起如厕?” “好啊!” 二人一起走向茅厕,苏彪突然很八卦地道:“初六,你想听夫子的故事吗?” 咦? 苏彪,看不出来啊! 你这五大三粗的皮囊中,居然还藏着一颗八卦的心。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9章陪读 苏彪谈起了夫子过往。 夫子叫文澜沧,父亲是个秀才,小有家资,但文秀才多次乡试也未能中举。 因其心高气傲,更不愿屈就凡尘俗务,坐吃山空,家里渐渐就穷了。 文澜沧十岁时,文秀才留下孤儿寡母,撒手人寰。 文澜沧自幼随父读书,也立志科举光宗耀祖。 他运气很好,十六岁第一次科考便考中童生,立刻成为众人眼中的金凤凰。 一时间赞誉如潮,将他推向了云端。 然而,抬得有多高,跌得就有多重。 院试落榜,他从云端重重摔落,那些曾经的赞誉瞬间化作嘲讽。 金凤凰跌落枝头,留在文澜沧心中的只有残羽。 文澜沧埋头苦学,然命运再都没眷顾他。 科举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功名总与他擦肩而过。 屋漏偏逢连夜雨。 老母亲病死,妻子不甘穷困潦倒,带着儿子跑回娘家,然后和离再嫁。 文澜沧抑郁苦闷,自此没了进取心,此生止步于童生。 书生傲气全无,便来苏家私塾教书糊口。 听罢,初六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涟漪。 科举考试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不中复考是常态,有些人从弱冠考到耄耋,鬓染秋霜犹自在这条不归路上踽踽。 残酷可见一斑。 科举之路从来都不会有容易两个字,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前行。 ······ 从茅厕回来,上课钟便响起,学生们都进了书舍。 接下来的两堂是自习,夫子没来,书舍便成了孩子们释放天性的乐园,嘈杂声都能把房顶捅破。 打手心、请家长等事早抛之脑后,唯有欢腾的童心。 逗弄蛐蛐的、呼呼大睡的、爬上桌子打闹的,甚至还有两个人在摔跤。 苏彪也跑过去看摔跤,还身兼数职。 一会儿当观众喝彩,一会儿当教练指点,一会儿当裁判评判。 他是最累,也是最欢腾的一个。 “咚!” 初六猛地一拍桌子吼道,“你们要闹到外面去闹,其他人还要学习呢。” 书舍霎时鸦雀无声。 玩耍的孩子被这么一吼,心里砰砰直跳,等转头见是初六,又不怕了。 “夫子又不在,我们玩自己的,碍着你什么了?” “就是,一个陪读的,吃得不多,管得倒宽。” “······” 初六很无奈。 倘若不是有上辈子记忆,他也会是其中闹腾的一个孩童。 可如今······算了,学自己的习,让别人去闹吧! “姜平,你吼初六干嘛?信不信我给你个大逼兜。若不是你爹和我爹有点关系,苏家私塾能要你这个鳖孙?” 姜平数落初六数落得最狠,苏彪便给初六壮威,指着姜平鼻子就是一顿骂。 但他也加入了吵闹的行列,脸上有些不自在,喝了一声都坐下安静学习,自己也回到座位上。 姜平被苏彪骂,恨嘟嘟地剜了一眼初六,坐在凳子上,把书翻得噼里啪啦直响。 书舍内只是稍微安静,片刻后又是一片喧闹。 初六出去院内沙地上练字。 苏彪觉得不好意思,就出去陪他。 苏威本来也想去,但看了看姜平凶恶的样子,便埋头学习。 ······ “都坐起来,这堂课检查作业。” 最后一节课,文澜沧拎着戒尺,表情肃穆进了书舍。 苏彪低声对初六道:“我才不怕,夫子打别人手心,从不打我,知道为啥么?” 你有一个好爹呗! 苏彪的炫耀声虽小,却被文澜沧捕捉到。 他瞪了一眼,破天荒第一个检查苏彪。 苏彪背下去了这四句话,但十六个字写对了十个,这还是刚刚跟初六练字的缘故,否则连六个都写不对。 “伸出手来!” 看到文澜沧夫子手中的戒尺,苏彪不以为然,笑嘻嘻将手伸展。 夫子从来不打他,现在就是做个样子。 “啪!” 文澜沧高高举起戒尺,重重打在苏彪手心上。 “啊······” 苏彪疼的龇牙咧嘴,忙将手缩回去,眼泪忍不住流出来。 他没有想到夫子会真打。 “伸出手来,再敢缩回去,加倍!” 文澜沧眼神凌厉,吓得苏彪乖乖将手伸出去。 “啪!” “啪!” 重重两戒尺后,文澜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痛心疾首道:“想一想你爹娘在家有多辛苦,送你来读书,你自然就应该潜心苦学,不能辜负父母的厚望。你这样贪玩,对得起谁?” “记住,这三尺是替你爹娘打的,让你牢记读书的初心。” “本来要打你十尺,以示告诫。但看在你今日学会了一半,其余暂免了。以后再犯,新账旧账一起算。” 书舍内顿时静悄悄的。 文澜沧这招杀鸡骇猴很奏效。 接下来的检查,初六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最忙的必然是戒尺。 倒是苏威出乎初六意料,十六个字只写错了两个。 文澜沧也是轻轻用戒尺掠了几下他的手心。 等到检查初六,十六个字全对。 “你们十五个人都超过了七岁,有了学名,还多学了一年,还不如一个六岁的孩子懂事。他在沙地上写了两堂课,你们呢?在书舍闹了两堂课。你们爹娘把你送到私塾里干啥来了?姜平,你说!” 姜平怯怯道:“读书。” “你读了吗?” “没有!” “没有还有理了?” 文澜沧冲着姜平屁股就是两戒尺,打得姜平双腿打颤。 他转头瞪了一眼初六。 眼神中有妒忌、嫌弃和不满。 初六清楚,以后他很有可能会被同窗孤立了。 ······ 苏大牙哼着小曲,乐哉乐哉送初六放学。 他在私塾一岗数责。 洒扫、烧水、治安、修剪、开锁门等都是他的活,却只挣一份钱。 今个儿虽多了一份责,却多赚一份钱。 走到半路,豆苗来了。 “你回去吧!” 豆苗对苏大牙还有点恼,他背起初六就走。 “初六他爹,苏少说了,一定要把初六送到桥边,以后咱们就在这桥头交接······” 苏大牙一直跟着豆苗走,直到桥头才回来。 若被苏少知道他没有送到地方,不给钱怎么办? 几步路的事,划不着!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10章 芝麻开门 “给,有这本书,你听夫子讲课就不那么累了。” 苏彪悄悄将一本《千字文》塞到了初六手中,初六低头一瞥,正是苏彪的课本。 “你把书给我,你怎么办?” 初六忙把书推回去。 损人利己的事他不做。 他救过苏彪,苏家也报答了这份恩情。 倘若苏彪将这份报恩之心过于放大,会成为苏彪生活的枷锁,也会成为自己沉重的心理负担。 “我还有一本。” 苏彪又拿出一本崭新的《千字文》,眉飞色舞道,“昨天回去我把书藏起来,撒谎说丢了,爹二话不说,就给我买了本新的。怎么样,我聪明吧?” 初六满脸尴尬,无言以对。 他是受益者,肯定或否定回答都会掉人设啊! “初六,你那么聪明,还那么好学,将来肯定能中状元。我也想中状元,可我笨,读不进去书······” 你是笨吗? 你那是懒。 初六想让苏彪明白读书的重要性。 讲大道理,讲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再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 但七岁孩子肯定听不进去。 有了! 初六灵光一现,脑中闪现出一个局。 ······ “从前,有一个村子叫波斯,村里住着两兄弟,哥哥叫卡西姆,弟弟叫阿里巴巴······” 一到课间,初六就绘声绘色给孩子们讲故事。 他只保留故事框架,碰到需要解释的东西,尽量就简,比如这个叫波斯的村子。 讲到称金子时,他突然停住。 “初六,下面呢?” “快讲啊,大嫂在秤底涂牛油干什么?” 面对一群兴致盎然的小脑袋,初六笑眯眯道:“我这故事不白讲,等你们把今天夫子教下的字都掌握了,我再讲。” 听到是这个结果,孩子们一致反对,但反对无效。 没办法,他们只能用努力换取故事。 文澜沧检查时都有些恍惚了,今天居然全部通过。 他想了片刻,释然了。 是他揍了苏彪,才有如此效果。 这帮小子,不打不成才。 ······ “芝麻开门!” “芝麻关门!” “······” 私塾内的孩子碰到一棵树,或者一堵墙都会大声喊,甚至上茅厕都会冒上一句。 “初六,阿里巴巴的那个坏蛋哥哥怎么样了?” 昨天讲到卡西姆忘了咒语,乱喊麦子开门、萝卜开门、豆子开门,把农作物喊了个遍,唯独忘了芝麻。 这时候盗贼来了。 小伙伴们听得入神,突然下面就没有了。 今天心中痒,忍不住询问。 初六没有剧透,摇摇头说:“老办法,先学习,再讲故事。” 姜平走过来,摆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推了初六一把:“别不识好歹,快讲!” 初六从凳子上掉下去,一屁股坐倒。 他一骨碌爬起来,怒目而视:“你想干什么?” 姜平眉毛一仰道:“讲故事,阿里巴巴的哥哥怎么样了?” “我凭什么给你讲?你把字练会了吗?” “别说屁话,赶紧讲,不然我就揍你!” 姜平举起拳头,他八岁,比初六高半个头,欺负他很容易的。 今天苏彪请假了,他就想欺负一下初六。 他早就看初六不爽了。 夫子夸初六,却打他们,凭啥他一个六岁小孩有此殊荣? 所以他想借听故事来教训一下初六。 打架怎能不搞清形式。 初六缓缓环视书舍内众人,七岁的张强和八岁的郑鹏都是姜平帮手,他们最爱打打闹闹,也不服管教。 书舍内摔跤就是他们干的。 他俩见姜平要打初六,也缓慢上前,想在气势上压住初六,让他屈服。 苏威见情况不妙,跑到初六身边,却不知怎么办才好。 打架他是最差的一个。 可让自己救命恩人挨打,他又不忍心。 初六见状道:“我说了,只有书读好,才有故事听,今天不给你讲。” “不讲就打到你讲!” 姜平瞪大眼睛,不断靠近,试图用个头压迫初六就范。 “姜平,你若是个带把的,咱们就单挑,别人不能插手。你赢了,给你讲,输了,屁都没有,你敢吗?” 姜平笑了。 说实话他不敢打初六,因为明天苏彪来,他没办法交代。 如今初六提出要求,正中他下怀。 “好!我同意。初六,我不让人帮忙,你也别把这事告诉苏彪。” 姜平一口答应。 初六暗笑。 别看我比你小两岁,论起打架来,我是你祖宗。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快,挪一挪!” 姜平指挥张强和郑鹏把后排桌子都搬到一边,书舍后面顿时有了一个擂台。 苏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劝又不敢劝,打又打不过。 灵机一动,立刻出门去叫夫子。 “苏威,你敢通风报信,我揍死你!” 听到姜平威胁,苏威怯怯回到书舍。 姜平也产生了些紧迫感,若是被夫子知道,免不了一顿戒尺。 快刀斩乱麻。 “初六,咱们赶快开始······” 话音未落,初六动如脱兔。 “砰!” 一脚踢到姜平两腿之间。 “嗷······” 姜平一声惨叫,立马抱蛋跪地。 此时哪还有个头优势,初六扑过去,骑上姜平身上,挥拳就打。 初六懂得轻重,拳头不打脸,只打他腋下肋骨。 这个地方疼,还看不出多少伤。 不像脸上,一眼分明。 “服不服?你服不服?” 初六压在姜平身上,他挣扎着要起来,却难以成功。 一是蛋疼,二是初六有劲。 “爹!娘!” 姜平嗓子都哭哑了,初六就是不松手。 “说,你服不服?不服六爷就打到你服······” “服······服了······” “真服了?” “服了!呜呜呜,救命······” “叫六爷!” “六爷!呜呜呜······”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11章带头大哥 姜平哭着喊了声六爷,初六便从他身上下来,轻轻拍了拍手,冷眼看着一旁怒目而视的张强和郑鹏。 教训姜平时,他就用余光扫视,防止他二人突袭。 谁知二人自始而终都没助拳。 姜平一骨碌翻起来,浑身都疼,他哭着喊道:“张强、郑鹏,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揍他!” 张强与郑鹏对视一眼,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他们只是帮姜平壮声势,至于帮着打初六,他们还没有那个胆子。 有苏彪罩着,谁惹初六谁倒霉。 故而姜平挨揍时,他们信守单挑的承诺,坚决不上去帮忙。 但现在姜平把话挑明,他们再不有所表示,友谊的小船可就要翻了。 “放马过来,六爷今天不把你们的蛋踢爆,就不姓谢!” 初六举起拳头,眼睛死死盯着二人下半身。 张强和郑鹏顿时感到裆里凉飕飕。 手上没动作,嘴上却不饶人,张强怒吼道:“你偷袭,算不得英雄好汉!” 初六嗤之以鼻,挺直胸膛大声道:“姜平比我大两岁,以大欺小就算好汉了?求求你,要点脸吧!” 姜平气不过,擦把泪吓唬道:“我告夫子去,把你赶出私塾。” “告去吧,我才不怕!” 初六不屑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是你先动手推我的。而且你以大欺小,还没打过我,要是传出去,大家肯定笑你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怂蛋。至于赶出私塾的人,我看应该是你······” “那我告诉我爹,让他来私塾揍你。” “哈哈,那你爹就知道你不好好读书,在学堂欺负六岁小孩的事了。你连六岁小孩都打不过,丢人都丢到你家里去了,你爹不揍你一顿才怪······” 打也打不过,骂又骂不过,脸往哪儿搁。 这番嘲笑,让姜平彻底破防,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声震天响。 苏威似乎被这一幕给吓呆了,他一会儿看看初六,一会儿看看姜平。 脸上挂满纳闷,心中全是喝彩。 初六,你真棒! “你······” 张强去扶姜平,郑鹏本想回怼,却又觉得初六说得好有道理,咕嘟了半晌道,“你不能把这事说出去,谁说谁是小狗。” 以大欺小,还被人家暴揍,传出去很丢人的。 郑鹏想用这种方式安慰死党,却不想成为撒在伤口上的盐。 姜平哭得更厉害了。 “还不收拾书舍,处理身上的土,瞎哭个啥?课文背会了吗?字写会了吗?一会儿夫子来不揍你们,算我没说·····” 初六一声喝,姜平哭声戛然。 他抽泣着起身,拍打着身上的土,李强和郑鹏则忙着把桌凳恢复原样。 其实初六那一脚没太用力,要是真用力把姜平踢坏了,家里就得赔钱。 所以姜平顶多疼一疼,不碍事。 “我重申一遍,想听故事,先把学习搞上去。以后谁学不会,讲故事的时候,把他撵到外面去。” 故事的吸引力大,孩子们听后默默回到座位上。 姜平仍然抽泣,却也坐下来翻书。 ······ 今天这么乖? 文澜沧进了书舍,见孩子们都低着头学习,感到不可思议。 平日都是叽叽喳喳,等他进了书舍,戒尺敲得啪啪直响,才会静下来。 “夫子好!” 不等他想明白,学生们都起身行揖礼。 “坐!” 文澜沧扫了一眼学生道,“今天苏彪请假,我们不上新课,复习以前学过的内容。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用《论语》上的原文来解释复习的重要性,孩子们自然听不懂,却抬着脑袋听得很认真。 他们生怕一个不认真,被夫子揪起来检查作业。 “嗯······姜平,你脸上有泪痕,身上有土······是不是打架了?” 姜平不敢抬头,但越是这样,越引起文澜沧的注意。 “夫子,我跌了一跤······” “以后走路小心点!孟子曰: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 姜平不敢说打架的事,撒了个谎,文澜沧也没有追问,而是说了一大段之乎者也来强调安全。 然后布置作业,说最后一节课来检查,就走了。 等检查的时候,文澜沧发现孩子们掌握得挺好。 他很欣慰,同时感到自己学问有了寄托处。 这些孩子考中功名,正好圆了自己的梦。 ······ 第二天,初六早早到校。 姜平看他的眼神有些躲闪,他肋骨疼,回家却不敢告诉爹娘。 初六放下书包,走到姜平跟前,将一枚熟鸡蛋悄悄递给他。 “昨天是我冲动了,今天给你赔情。拿着······” “一个鸡蛋就想让我原谅你?没门!” 姜平脸色愤然,手却很实诚地接过鸡蛋。 他家的鸡蛋都是攒起来换钱,他很少吃到。 挨一顿打,吃一个鸡蛋,似乎很划算。 这时苏彪进了书舍,不等放下书包,就大吼道:“姜平,你这鳖孙竟敢打初六,我饶不了你!” 昨天回家,苏威把一切都告诉了苏彪。 他虽幸灾乐祸,但该走的程序还得走,不然以后他们还会欺负初六。 “哇······” 姜平哭了起来,“是他打我的,我都原谅他了,你还想怎样?最多我把鸡蛋还回去······” 姜平把鸡蛋递过去,初六摇摇头道:“这本就是给你吃的,吃蛋补蛋······” “哈哈哈哈······” 一阵哄堂大笑,书舍内气氛突然活跃了。 苏彪突然道:“初六,你把昨天给他们讲的故事再讲一遍,苏威讲得一点都不好听。” 初六走到讲桌后,双手插兜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班长,督促你们读书、守纪律,你们谁都得听我的,才有故事听。” 苏彪不解道:“班长是个啥?” 初六道:“就是咱们十六个人的带头大哥。” “凭什么你当带头大哥?你岁数最小,我们不服。” “要当也是苏彪当。” 张强和郑鹏率先反对。 “初六凫水、解毒、救人、打架都厉害,还会讲故事,他不当班长谁当?” 苏彪发话,其他孩子都说同意。 苏威突然站起来道:“初六,我同意你当班长,你再给我们讲一段故事吧······”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12章 蹭字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私塾规定,每过十五天就要休息一天,初六也迎来这辈子第一次“周末”。 一大早,初六就出去铲草,喂养他的鸡和猪。 这是改善家庭生活的重要经济来源,坚决不能松懈。 他每天放学回家都会去鸡圈,抽空堆肥,还要过问母鸡下蛋是否正常,喂了什么食物。 大姐叶子本想去铲草,见到满满的一筐嫩草,就知道弟弟起了个大早,把草铲回来了。 她这才想起初六今天不用去学堂。 但她不领情,气鼓鼓道:“初六,今天你剁草、拌食,在咱们家,鸡和猪都是你的······” 二姐菜心抱着妹妹鸭蛋帮腔道:“就是,我们起早贪黑干活,鸡下蛋都被说成你的功劳······” 初六知道两个姐姐心中有怨气。 他去上学,养鸡和猪就成了两个姐姐的活,这无形中加重了她们的负担。 家里就这般重男轻女,初六没办法改变,所以他今天主动抢着干活。 “姐,你们歇着吧,今天的活我全包了。我知道最近你们受苦了,可这只是暂时的事。等我以后科举考上功名,一定给你们买最好的胭脂水粉,买四套新衣服,春夏秋冬换着穿······” 事实证明,画大饼有时候真管用,至少能暖人心。 “初六,你快去读书,鸡和猪我会和菜心喂好。” “对,这点小事,我和姐姐随手就做完了,你去读书。我这就去把蛋蛋放炕上,让她觉觉去。” 两位姐姐不会说好听的话,但眼中的光却亮晶晶的,全是真诚与期望。 ······ 吃罢午饭,初六在树荫下教一帮孩子写字。 “今天我教你们三个字:天、地、人。” 初六在灶中找了半截烧黑的柴,很认真的在地上写了三个字,边读边指给孩子们认,还指导他们一笔一划写。 王翠翠慈爱的目光落在初六身上,她本不想打扰,但看到两个扎羊角辫,还满脸认真学字的孙女,忍不住道:“叶子、菜心,你们学什么字,赶紧干活去!” 两个女孩就要离开,初六劝道:“奶奶,女子虽不能科举,但学会字有很多好处,至少嫁人后少受欺负。” 王翠翠不再说话。 都说女娃子断文识字有好处,说到底不过是出嫁时能为娘家长脸罢了。 碰上好人家,还能让你当家记账。 若是无赖人家,反而成为累赘。 那个男人喜欢比自己聪明的婆娘。 但现在她选择相信孙子。 ······ 胖墩听到初六放假,便来找他玩,不想还蹭会了三个字。 他蹦蹦跳跳回家,兴冲冲道:“娘,我学会了三个字,天、地、人,是初六教我的,我现在就写给你看······” “一边玩去,谁稀罕三个字!” 马凤丫剜了一眼儿子,恨嘟嘟道,“一起河里救的人,凭什么初六能上学,我娃就不能上?苏家也太偏心了,看人做事,就不怕遭报应······” 她丈夫谢大柱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妻子的喋喋不休。 “你这憨婆娘就知足吧。苏家送的米、布、肉喂狗了吗?墩子是拿锄头的命,就没有握笔杆的手。再说了,他去读书,谁给你喂鸡、喂猪、捡柴火?” 马凤丫羡慕初六家每天有十几个鸡蛋,她也养了十几只鸡让胖墩喂。 都是谢家子孙,凭什么她儿子就不行。 然而,世事总不遂人愿。 初六家的母鸡天天咯咯咯报喜,她家的母鸡却很少唱歌。 马凤丫便将这事归结到人身上。 为此两口子没少拌嘴。 谢大柱又道:“话又说回来,初六是个聪明的娃,日后若是有本事了,咱家也能跟着沾光。都是一个太爷的种,你别老是鸡蛋里挑骨头······” “行了吧,我连自己男人都指望不上,还能指望叔伯侄儿?要我说就是你没出息,换做我是男人,现在就去问一问豆苗,凭啥墩子不能上学?骂都要骂回个公道来······” “你是男人?你站着撒泡尿我看看。” 谢大柱见老婆不可理喻,抢白了一句,气呼呼出门到田里去了。 “就会拿老娘撒气!” 马凤丫咕嘟了一句,丢下胖墩,转身去了鸡圈。 ······ 初六决定要悄悄练毛笔字。 他研磨铺纸,本觉得应该很顺畅,不想却十分别扭,一不小心墨迹就染到纸上,绘出一片狼藉。 上辈子他大学时选修过一次书法课,课上学了些许写毛笔字的技巧,勉强弄了个及格,此后就没怎么碰过毛笔。 一张纸三文钱,容不得他浪费。 于是他先拿树枝在沙地上写几遍,待到心中落笔有数,才开始在纸上写。 数次后,字还算工整,但若说是书法,那就是说笑了。 所以,他必须请教文澜沧。 ······ “夫子,我想跟你学毛笔字。” 文澜沧听后道:“你写过毛笔字吗?” 初六不好意思道:“夫子,我偷偷写过,但写出来的字不好看。” “你写一个字我看。” 初六深呼吸几口气,提笔沾墨,静心落笔。 他在纸上写下一个“永”字。 大学时选修书法课,第一节课老师就讲的是“永”字。 说永字八法,点、横、竖、撇、捺、提、折、钩都有,是书法用笔法则。 他没怎么认真听,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悔。 文澜沧眉头微皱,沉吟片刻道:“你虽是初学者,可下笔有方,给人一种熟稔之感,可写出来的字却没想象中的那种韵味。” “怎么说呢?就是有些矛盾,你看似有书法天赋,却又给人一种不着边际的感觉。” “来,我给你教永字如何写。”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13章点豆腐 “书写之道,在于心手合一,下笔之际需流畅无碍,腕间之力,应如行云流水,不可有丝毫凝滞······” 文澜沧提笔蘸墨,随后气定神闲地勾勒出一个大大的“永”字。 初六心中豁然开朗,他知道问题所在了。 他清楚笔顺,也清楚字如何写,却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手,把脑中所想写出来。 所书之字,虽具其形,却失了毛笔字特有的韵味。 文澜沧又道:“你再写一个看看。” 初六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后再次提笔,笔尖轻触纸面,又一个“永”字跃然纸上。 这次字中少了份生涩与拘谨,但还是差点毛笔字特有的韵味。 见状,文澜沧移步至初六身后,弯腰俯身贴近,用手轻握他的手腕,食指轻点他的腕关节,稍微下压。 “再写一个,心随手动,顺其自然······” 文澜沧一边提醒,一边半掌控力度,引导初六去写。 写完停笔,文澜沧适时松开手道:“你自己琢磨,这个字和之前你写的有什么区别。” “之前的字紧张晦涩,这次的字平滑顺畅了很多······” 见初六对书法有了一点领悟,文澜沧点点头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书法奥妙无穷,以后需你慢慢参悟,细细品味。切忌不可贪次数,要先想后写。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其实文澜沧对初六相当满意。 一个六岁孩童,在没有先生的点拨下能写这样的字,绝对天赋异禀。 但越是璞玉,越应该精雕细刻,方能绽放璀璨。 ······ 日子就在平淡中慢慢消失,转眼到了秋收。 秋收时私塾也会放十天田假,让孩子们回家帮忙干农活。 这一阵子初六的书法有很大进步,但花费在纸张上的钱也不少。 一张纸三文钱,都快赶上几个鸡蛋的价格了。 这日中午从地里回来,初六看到收获的黄豆,他突然有了办法。 村里人吃豆腐必须去到集市买,走街串巷卖豆腐的很少。 而黄豆种植方便,价格便宜,还可以用豆腐换黄豆,方便村民也方便自己。 消费群体大,制作成本低,原材料来源广,只是辛苦而已,卖豆腐这条路绝对行得通。 之所以村中没有人卖豆腐,是因为不清楚做法。 一门手艺就是一门生意,是养家糊口的本领,通常都是家族内部一代一代往下传。 甚至有传男不传女的规矩,绝不会轻易传给外人。 吃罢饭,初六把一家人都叫在一起,结果他刚提起话头,就被谢根生截住。 “做豆腐?咱家哪有那个手艺。” 谢根生先是一怔,然后笑了笑,露出祖父的慈祥道,“我娃这是馋豆腐了,正好家里攒了些鸡蛋,明天让你奶去集市,卖了鸡蛋买回些豆腐解馋······” 初六急忙喊道:“爷爷,我会这门手艺。” “拉倒吧,你一个小娃儿,哪能会这个。” 谢根生自然不信,摇着头道,“咱们村的二牛,给刘豆腐当了两年学徒,手艺没学到,还把自己家黄豆糟蹋了几斗,气得他爹迷糊了好几天······” 初六忙辩解道:“爷爷,我真的会,是夫子告诉我的。” “夫子教你做豆腐?他不是读书人吗?怎么会教这些?” 谢根生眉头微蹙,教这些东西不耽误考取功名么? “哎呀,爷爷,夫子说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 初六先用听不懂的话把他们绕晕,免得问这问那,自己还得解释。 “夫子还说了,这个世上有好多书,记载了各种各样的手艺。就算是普通人,只要多读书,就能从书中学到挣钱的本事。” “爷爷你再想想,天下那么多读书人,考不上功名的大有人在,其中好多都转行做了郎中,就是他们读了医书的原因······” 初六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讲了许多读书的好处,成功把家人忽悠瘸。 “读书还有这么多好处啊?” 在谢根生的认知中,学一门手艺难于登天。 那些学徒,简直就像卖身给师傅一样,脏活、累活、苦活干不完,就这还不一定学到手艺。 说到这儿,他又想起在县城当学徒的大孙子。 “那当然了,夫子是读书人,怎会骗人?爷爷,咱们家有石磨,也有黄豆,要不就试试,要是真能做出豆腐,这也是一笔收入。做不出来,权当是做了一次实验,把碎豆子喂猪,也亏不了多少本······” 谢根生还在犹豫,王翠翠放下手中纳着的鞋底,道:“听初六的,这娃儿聪明。夫子读书识字,还能骗一个孩子玩?你再看看初六的字,比写春联的老先生写得还俊,这样的夫子肯定是个好人······” 这事成了。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14章传家技艺 谢家一直就是这样,小事谢根生说了算,大事王翠翠说了算。 但王翠翠会给男人留下足够面子。 她拍板,谢根生宣布。 “那就好,既然是夫子说的,那就试试,今年豆价贱,卖不了几个钱。先取出半斗来做,真要是做成了,也多个来钱路子。” 谢根生是个急性子,当即道,“秋收也忙得差不多了,今天下午不去田里,都在家做豆腐。豆苗,去取黄豆。” “好的,爹!” 豆苗忙去粮仓取黄豆。 他很高兴。 如果真做成豆腐,就能增加家中收入,儿子就能长久读书。 “爷爷,做豆腐急不得,先得泡豆······” 初六把做豆腐的程序详细说了一遍,谢根生才知道他急躁了,然后喊来豆苗,一起听初六教学。 ······ 第一次做豆腐,谁心中都充满新奇与期待。 按初六所教,先把精选黄豆用石磨碾一遍,然后在清水中浸泡一夜。 第二天清早起来,把磨盘清洗干净,然后碾豆。 拉磨便是豆苗的活。 看到白色的豆浆混着豆渣一同流入木桶里,郑梅满眼放光,这和她儿子说的一模一样。 她麻溜地用麻布过筛,分离豆浆和豆渣。 豆渣留着,初六说了,豆渣可以留着炸丸子、烙饼。 豆浆倒入锅里,大火烧开撇去浮沫。 烧开后静置片刻,到这一步,锅里的就是熟豆浆。 不久后,豆浆上面漂浮一层黄色的皮质,郑梅用筷子卷起来准备晾晒。 初六说了,这就是豆皮。 不停地烧火,静置,就能多挑豆皮。 家里有盐卤,溶于水就是卤水。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做豆腐的关键便是卤水。 挑开豆皮,把卤水倒进乳白的豆浆里,用木勺缓慢搅拌,均匀后再静置。 随着卤水的渗透,豆浆渐渐失去了流动性,慢慢凝固成细腻柔滑的豆腐脑。 随后,把这些豆腐脑移入容器中,用纱布盖好,上面覆盖模板,再压上石头等重物。 等将石头搬走,揭开纱布,看到成型的豆腐后,一家人高兴坏了。 夫子是个好人。 读书不仅能科举做官,还能做豆腐。 谢家人第一次间接体会到了知识的力量,以后初六给孩子们教学,都踊跃了许多。 当天晚上,谢家人餐桌上都是豆制品。 碗中盛着留下来的豆浆,散发着淡淡的豆香,喝一口温润如玉,口感绝佳。 盘中则叠放着金黄诱人的豆饼,外酥里嫩,吃一口香一口,孩子们快停不下嘴了。 还做了个豆腐鸡蛋汤。 简单的一顿饭,不仅温暖了他们的胃,更加温暖了他们的心。 既然真能做出豆腐,那卖豆腐就要摆上日程了。 于是,饭后谢根生进行了未来的规划。 购置工具,家人分工分明。 等家里的豆腐事业逐渐走上正轨,就会挑着担子在附近村庄叫卖。 谢家的好日子马上到了。 ······ 初六的故事讲不完。 芝麻开门之后,学生间又流行一段台词。 “主人有何吩咐?我是你的奴仆,也是灯的奴仆。” 阿拉丁神灯成为他们学习的动力,随后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又成为他们的爱憎话题。 这一日下课后,天上飘起了雪花。 换做上辈子,初六肯定很高兴,铁定和小朋友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在雪地上翻滚。 但现在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冷。 他现在最不喜欢的就是冬天。 家中穷,孩子们没有几件像样的御寒棉衣。 都是大孩子穿完小孩子穿。 手脚早早就冻出冻疮,馒头一般又痒又疼。 “初六,苏族长叫你。” 苏大牙进了书舍,刚说完,苏彪立刻道:“大牙,我爹没有叫我?” “族长没说。” 苏彪有些急躁,他并不是吃醋,而是担心父亲结束陪读的日子。 这些日子来,他们的成绩提高,班长功不可没。 如果······不行,坚决不能让初六离开学堂。 初六跟苏大牙出去后,苏彪便蹑手蹑脚去了。 ······ “侄儿见过苏伯伯!” 初六施礼。 苏来宝笑嘻嘻道:“乖孩子,懂事还有礼貌,彪儿也多亏了你,学习进步了一大截······给,这是奖励你的。” 苏来宝递过来一本书,初六接过来一看是《论语》。 他没拒绝,规规矩矩谢过,接受奖励。 “下学期就要学四书了,你先拿着在家里预习······” 苏来宝正说着,苏彪推门进来,哭着道:“爹,你不能赶走初六······” 苏来宝愕然道:“谁说我要赶走初六?” 苏彪也是一愣,随即道:“你现在让他走······” 苏来宝笑道:“下雪了,天气太冷,学生们会生病,我和夫子商议后,决定给你们放假,等开春再上课。反正私塾过些日子就要休假了,也不差这么几天。” 原来是这样。 苏彪见误解了,扑到父亲怀里道:“不管怎样,都不能赶走初六,不然我也不读书了。” “让你胡说。” 苏来宝轻轻拧了一下儿子耳朵,然后道,“初六,听说你很会讲故事,能不能把这些故事写出来?” 初六惊呼道:“写出来?” “对!” 苏来宝点点头道,“县城瓦舍里的说书人讲的故事太过平淡,同类故事又泛滥成灾,我想如果你讲的故事让他们来说,应该很有意思。” 苏来宝特别喜欢去县城瓦舍听书,说书匠说的多是游侠仗剑走天下,以及才子佳人的话本。 时间久了,他也感觉这些故事乏味。 儿子一直给他讲初六讲的故事,初始不在乎,后来突然觅到商机。 倘若把这些故事写出来,卖给瓦舍肯定赚钱。 “苏伯伯,五天后你来取稿,我先写一个你看看。” 初六一口答应。 苏家给他的太多了,这正是他回报的好机会。 “爹,初六讲的故事太好听了,写出来,那些瓦舍还不抢着讲······” 苏彪没少跟父亲去瓦舍听书,听到父亲这么说,顿时眉开眼笑,一个劲儿替初六背书。 初六却明白,孩子们喜欢的故事和大人不一样。 他不会写阿里巴巴、阿拉丁神灯、白雪公主。 他已经想好要写什么了。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15章 千年等一回 农家人不喜冬天,是因为冬天冷,但冬天却是农家人一年中最悠闲的季节。 然而谢家由于有了卖豆腐的营生,冬天变得异常忙碌。 累是累了点,但能给家里创收,谁还在乎多出了一把力气。 冬天豆腐易保鲜,村民也愿意多买些存放,谢家做的豆腐比往日要多。 吃过早饭不久,豆苗就挑着担子去邻村卖豆腐,王翠翠婆媳则忙着在厨房做豆腐。 谢根生在院中撒了些秕谷子,上面用短木棍撑起一个筛子,绳子一头栓在木棍上,另一头抓在手里,专捕那些嘴馋的麻雀。 每次捕到麻雀,麦穗总会尖叫,跑过去看他爹在筛子中捉惊慌失措的麻雀。 初六则在屋内静静读书。 话本《白蛇传》他已写完第一卷《千年等一回》,他清楚这本千年报恩的人蛇爱情故事,经过说书人渲染,定能掀起轰动。 写《白蛇传》时初六发现,上辈子看过的书,或影视剧中的情节,他脑中能很快编织成段。下笔如有神助,写故事迅速且流畅,比人工智能都强。 同时他还发现,自己有很强的记忆力,《论语》中的章节,诵读一两遍就背下原文,无丝毫滞涩。 之前在读《三字经》、《百家姓》等启蒙书时,他没留意,一直认为是上辈子背诵过的原因。 现在想来······这大概就是穿越者的福利吧。 “初六在家吗?” 院中捕麻雀的谢根生见是生面孔,缓缓迎上去道:“你是······” “叔,我是向阳镇泥巴沟村的苏来宝,你孙子初六就在苏家私塾读书······” “哎呀,原来是苏族长,快屋里请!” 谢根生顿时绽放出惊喜,热情地邀请苏来宝进屋。 苏来宝迈进屋,放下礼物,谢根生又客气道:“苏族长来就来了,还带啥礼物,太破费了······” 苏来宝轻声道:“给孩子们带了些点心与糖果,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话音刚落,初六就跑进来,恭恭敬敬行礼:“苏伯伯安好!” “几天不见,初六看起来高了。” 苏来宝随口打了个哈哈,然后道,“初六,话本写好了没有?”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写好了,我这就取来,请苏伯伯过目。” 初六转身出去,王翠翠进来沏上开水,客气一番后,去忙着做豆腐。 不多时,初六手捧书稿进来。 苏来宝瞬间就被故事内容吸引了。 “精彩,实在精彩!” 苏来宝眼中闪烁着光芒,“这故事拿到勾栏瓦舍说,一定能掀起热潮,让无数听众为之茶饭不思。” 他兴冲冲浏览,片刻后惊讶道,“只有第一卷?” “苏伯伯,话本赚钱,讲究的是细水长流,一卷卷地推出,方能将利益最大化。待此书风靡之后,客人们急着听后续情节,那时候还可以提价······” 初六娓娓道来,说了些赚钱的办法,苏来宝听后暗自赞叹:这初六,不仅文笔了得,更有经商的好头脑。 人才啊! “初六,这故事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苏来宝好奇地询问。 初六微微一笑,很随意道:“说来也是缘分,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千年蛇妖为报前世之恩,幻化人形来到人间······有了故事框架,然后就瞎编呗······” 他确实在瞎编。 这么瞎编的理由,就有人信。 苏来宝感叹一番,然后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这十两银子是整本《白蛇传》的定钱,等完本后,若是价钱卖得好,再给你分红······” “使不得,使不得!” 谢根生连连摆手道,“苏族长帮我们家够多的了,我们不能再要你的银子······” 初六也摇头道:“苏伯伯,你资助我读书,还一直扶持我,恩情似海。这本书是我报答你才写的,不收你的银子。” “初六,一码归一码,规矩不可废。你帮彪儿把成绩提上去,感谢你是应该的。” 苏来宝诚恳道,“今天这是生意,你写书,我拿去赚钱,不给你润笔费,就是榨你的血汗。苏家做生意向来秉持诚信为本,童叟无欺,这种败名声的事,我断然不会做······” 爷孙再次拒绝,苏来宝坚决要给。 说以后还要合作,没规矩不成方圆。 如此三番后,初六只好收下。 苏来宝拿着书稿就要走,谢根生死活要留他吃饭,还让王翠翠去杀鸡。 苏来宝见状,连忙摆手笑道:“谢叔美意,我心领了。但近日生意繁忙,实在抽不出空暇留下来吃饭。这样吧,你家家的豆腐不错,我带两块解馋。” 谢根生无奈,只好装了几块豆腐,放他离开。 ······ “天呐,初六挣了十两银子,儿媳妇你摸摸······” 乡村中流通的大多是铜钱,十两一锭的银子他们真没有见过。 王翠翠把银子捧在手里看了又看,随后又把银子递给郑梅。 银子是孙子挣的,先让儿媳妇饱个眼福,再锁到存钱罐里。 把玩了一阵子,王翠翠把银子锁起来,然后道:“当家的,要不咱们再添点钱,买头牛吧?” 谢根生何尝不想买牛。 家里男人太少,活干不过来,尤其耕地需要人拉。 拉着犁耕三十多亩地,那是真的累。 可一头成年耕牛价格昂贵,一年到头要吃不少草料,还得精心照料。 谢家从来没养过牛,买头牛能养好吗? “奶,咱们为什么不买头驴呢?” 初六冷不防冒了一句。 “买牛确实能解决耕地难的问题,但牛价高,不便养殖,还不如买头驴实用。” “驴体质结实,耐粗饲,磨豆腐剩下的豆渣就能喂驴。驴还不容易生病,性情温和且耐劳。” “尤其驴可以拉磨,可以更快更多地做豆腐。” “还可以套着驴车去卖豆腐,这样一个冬天就能赚出半个驴钱来······” 谢根生再次沉默。 “就听初六的,买头驴,等家里有钱了,把驴卖掉,再买头牛。” 王翠翠道,“这驴又能拉磨,又能拉车,还好伺候,买个母驴还能生崽子,几年后买驴的钱早赚出来了······” 见老婆拍板了,谢根生也有了决心,一拍大腿道:“买驴,明天就去买!”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16章买驴 次日一早,谢根生请了同村一个会相驴的行家,结伴去骡马市买驴。 经过一番精挑细选,讨价还价,最终以八贯二百钱买到一头心仪的母驴。 毛驴足有大半人高,体重有两百多斤,头大耳长,性情温顺,一看就能干重体力活。 谢根生付了钱,在书契上画押,完成交易回家。 牵着驴进了村,谢根生心中满是自豪与满足。 “根生叔,你买了头驴?” 看到别人眼中闪烁的光芒,谢根生笑得合不拢嘴,满脸得意道:“是啊,这是蜀驴,耐力好,拉磨、拉车都好使,以后啊,咱家里的活儿可就轻松多了······” 在村民羡慕与赞叹中,谢根生牵着驴进了院子。 “初六、初六,驴来了,驴来了······” 麦穗大喊,初六出门一看,是爷爷牵着驴来了。 叶子、菜心、麦穗和村里的几个小伙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小心翼翼靠近那头庞然大物,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被驴踢翻。 “爷爷,我要骑驴!” 初六知道驴温顺,不像骡子和马那般桀骜。 谢根生闻言,满脸都是慈祥的笑容。 他轻轻拍了拍驴儿的背,示意它不要暴躁,随后一手握着缰绳,另一手小心翼翼将初六稳稳抱上了驴背。 然后牵着驴缰,在院内绕行。 骑在驴背上,初六随着驴儿轻缓的步伐轻轻摇晃,心中莫名想起那位机智幽默,滑稽搞笑的阿凡提,不由自主哼唱起来:“我骑上那小毛驴乐悠悠,歌声伴我乘风走乘风走。哎,亲爱的朋友们,亲爱的朋友们,虽然我们不相识,我愿为你分忧愁······” “爹,我也要骑驴。” 见到初六骑驴欢笑,麦穗十分眼热,嚷着要骑驴。 初六下来,把驴让给小叔。 谢根生如法炮制,轻轻把儿子抱上驴。 麦穗小,他怕坐不稳,一手牵着驴缰,一手扶着儿子,在院中缓缓转圈。 麦穗兴奋极了,骑在驴上激动地大喊大叫:“爹,我比驴高了。” 叶子和菜心是女孩,眼中虽闪烁着好奇,却又带着几分胆怯。 别说骑驴了,摸驴都不敢。 其他人家的孩子倒是想骑驴,但又不敢说,只能一脸羡慕地看着别人骑驴。 在农村,买牲口可是大喜事。 不久后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这个摸一把,那个检查一下牙口。 “老谢,这驴买得值,三岁口,还是个母驴,开春配种,后年生一个小驴,就赚大发了。” “这驴可比豆苗有劲,拉磨保准快。” “你咋拿驴跟人比?” “哈哈哈······” 笑声中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马凤丫也来看热闹,她看到初六一家乐呵呵的景象,心中不由泛起酸水,“初六,你读书识字,给你家驴起个响亮的名字,让它也沾点读书人的光······” “娘,我家驴的耳朵好长啊,就叫长耳吧!” 麦穗率先给驴起了个名字。 初六听到长耳,笑了一声道:“麦穗,长耳不好听,不如叫定光仙。” “定光仙?哈哈,根生叔,你一不留神买来一个驴仙。” “娘,我要骑驴仙!” 胖墩大声嚷着就往驴跟前靠,王翠翠上前拦住,笑眯眯道:“我家定光仙刚到家,还怕生呢,你可别把它吓坏了。” “胖墩,咱们回去,一头驴有什么稀罕的,改天娘给你买一匹马骑。” “不,我就要骑驴仙!” “啪!让你不听话!” “哇······” 马凤丫拉着号哭的儿子走了。 ······ 初六抽空又写了第二卷《西湖的水,我的泪》,第三卷《法海你不懂爱》。 十几天了,苏来宝也没有来找过他,也不知道第一卷书稿卖了个什么价钱。 他有闲时间就读《论语》。 不管懂不懂内容,先背下来再说。 他读书就喜欢大声读,尤其家里人听的时候,他读书声特别大。 ······ 这些日子苏来宝一直在县城奔波。 《白蛇传》故事虽新颖精彩,若得不到勾栏瓦舍的接纳,也是孤芳自赏。 苏来宝是精明的生意人,他清楚赚这钱,推广最重要。 他先让人把书稿誊抄数份,然后按章节分开,把前面几章免费送给几个有名望的勾栏瓦舍,让他们说这个故事。 苏来宝是书场老听众,故事本身也有吸引力,勾栏瓦舍的掌柜也卖他面子,《白蛇传》便搬上了说书人的案头。 这书说了三天,便绽放异彩,听书人络绎不绝。 勾栏瓦舍赚钱的同时,发现了不妙之处。 这书没有后续了,听众开始站在门口骂人,说其他书不听,就要听《白蛇传》。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17章白蛇传火了 尝到了甜头,瓦舍的掌柜们找到苏来宝要书稿,这次自然不能白要。 苏来宝也很大方,以一两银子的跳楼价出手,而且仅卖五家。 其他家掏多少钱都不卖,说这是商业信誉。 《白蛇传》第一卷经过这么一炒,热度暴涨,瓦舍场场爆满,一稿难求。 见路已铺好,苏来宝再次找初六拿走另外两卷稿。 先是将第二卷以二十两的价格卖给云水间,并签订独家供稿契约。 对于其他瓦舍,他则宣称第三卷出来可以优先考虑,但第二卷实在无法提供。 做生意诚信为本。 没有书稿便无法让说书人继续讲这么精彩的故事,自己瓦舍客人流失,都跑去云水间听书,以后瓦舍自然是水云间一家独大。 其他掌柜便死缠硬磨,各种招数都使出来。 苏来宝便悄悄提供一个消息,某某地方,找某某模样的人,他可能有办法弄到书稿。 果然他们买到了盗版稿,却是二十五两的高。 但也仅仅流出四份,便再也找不到这个人了。 第三卷的价格更高,以三十两的价格早早被水云间预定。 其他人只好又去寻找盗版稿,恰巧苏来宝有这方面的消息。 ······ 初六的家庭地位提高了,但他并没有搞特殊,一如既往的喂鸡、喂猪、喂驴。 干完活要么读书、写书稿,要么教孩子们认字,麦穗等人已经认下一百多字了。 小年这天,苏来宝匆匆来找初六,放下三锭十两的银子,说是红利,顺便拿走第四卷。 还一个劲叮嘱初六,这本书不要急着完稿,增加情节加长故事,后续还有红利。 写长对初六来说不是问题,就算完稿,他也可以写《白蛇后传》、《白蛇外传》等故事,让白蛇的热度只增不减。 问题是苏来宝如何用这书稿赚钱的? 他这儿已经到账四十两了。 管他呢,能赚就写。 反正我有故事他有钱。 苏来宝走后,王翠翠就把三十两银子锁起来。 夜深人静时,她睡不着觉,点油灯打开箱子,拿出存钱罐,将钱倒在桌子上,分成两堆。 一堆是四锭十两的银子,一堆是其他钱。 其他钱里面有碎银子,还有些铜钱。 碎银子差不多二十两,还是这十几年只花铜钱,不花银子攒起来的。 铜钱更好数,用绳子串起来,一串一贯,一共七贯,还有些散钱。 其中两贯是卖豆腐赚来的钱,王翠翠最近才串起来。 按理说,卖一个冬天豆腐,赚两贯多铜钱,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就是高收入。 但孙子足不出户,一个冬天就赚来四十两银子。 他们一家人一辈子都存不下这么多钱。 “当家的,送初六上学算是送对了,有学问的人赚钱就是快,等麦穗七岁了,也让他去读书。” 王翠翠的目光落在四锭银子上,嘴却没闲着,“麦穗算是初六给开蒙了,等到了七岁,会认识好多字······” 谢根生也很欣慰。 在他的认知中,孙子读书最终的好处就是考取个功名,然后给家里免徭役,免税赋。 至于当官,他根本就没想过。 谢家几代平民,就没有做官的命。 本想十几年后,孙子考个秀才,家里跟着沾光。 谁知孙子刚读了半年书,不但学会了做豆腐,还写书稿赚了四十两。 听说后续还有。 王翠翠越说越高兴,喋喋不休开始算账。 “这个冬天卖豆腐赚来两贯多,一年下来也有十几二十贯。初六一个冬天写书稿赚四十两,一年下来少说也有几百两······哎呀,当家的,咱们发财了······” “你这个憨婆娘,钱是算出来的吗?” 听着也很兴奋,但谢根生必须给老婆泼冷水,不然家庭收入到不了她的预期,一个字儿都别想多花。 “开春就要侍弄地了,哪有时间做豆腐?还有,开春初六就去读书了,哪有闲时间写书稿?赶紧睡觉,梦里啥都有······” 王翠翠想想也是。 做豆腐特别废人力,尽管有了定光仙帮忙,但这事最少也得两个大人干,还得一个大人走村串户去卖豆腐。 他家就四个大人,顾庄稼就顾不上营生。 开春后三十多亩地就得侍弄。 熟地、施肥、种麦、锄草、灌水、收割、打麦·······这些活从开春一直干到夏收,没有一天闲时间。 这么一想,王翠翠感觉错过了好多钱。 至于多少,她算不出来。 王翠翠叹了一口气,一边把钱往罐里装,一边道:“这倒是个实话,明天就要去县城接十五了,等大孙子回来,不要让他县城去了。十二岁的大小子了,在家里帮帮手,过几年也该娶媳妇了······” “你说啥胡话哩?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谢根生一骨碌从炕上翻起来道,“十五在县城学手艺,是给娃开眼界,长出息,你却把他往回来里拉?要是让儿媳妇听见,不戳你脊梁骨才怪。” “你看初六,若不是读书,能给你赚来四十两?你让他一直窝在家里写书稿,能有出息吗?你这憨婆娘,尽说些没用的闲话······” 王翠翠没有反驳,抱着钱罐子发呆。 少顷道:“那就让小孙子继续读书,大孙子继续学手艺,等两个娃都出息了,我们跟着享福。” 谢根生得意道:“咱们的孙子肯定出息,你也不看是谁的种,我们老谢家就没有孬的······” 老谢家几代平民,除了初六,那个不孬? 王翠翠没有好意思说出来。 后辈孬,她也有一定责任。 王翠翠吹了油灯,屋内顿时一片幽邃,但她却毫无睡意。 她又在计算日常开销。 柴米油盐,顿顿离不开;衣食住行,样样需打点;人情世故,处处要周全。 农具种子,租借耕牛,生病请郎中······眼瞅着要过年了,孩子们的新衣,过年的年货,酒可贵了,不买过年女婿们来又不热闹,开春的种子······虽说钱罐子里多了点儿,可花销也不算少。 左算右算,钱罐子变轻了,她的心却沉甸甸的。 王翠翠更睡不着了。 唉声叹气。 这有了点钱,怎么比没钱还憋屈?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18章买本学习的书,你脸红啥? 腊月二十四,豆苗要去县城接大儿子谢十五,顺便置办些年货。 初六嚷着要去接哥哥,同时买几本书。 王翠翠二话没说,给了豆苗几两碎银子和几贯铜钱。 天还黑洞洞的,父子俩驾着驴车出门,郑梅送出门,大声叮嘱:“他爹,县城人多,你可要把初六领好,他第一次去县城,可别让他乱跑,被拍花子的拐走······” “啰嗦个甚,进去吧!” 豆苗一拍驴臀,定光仙迈开六亲不认的步伐前行。 初六向郑梅招手:“娘,进去吧,外面冷。我聪明着呢,只有我拐人,没有人能拐走我。” 郑梅摆摆手,没有说话,还是定定站着,等模糊的视野中不见爷俩踪影才进去。 柳溪镇离宣邑县大约六十里,驴车紧跑慢跑,进了城已是巳时。 “初六,县城大不大?” “还行!” “人多不多?” “比我们村子里多点。” “一会儿跟紧我,别乱跑。” “爹,你放心,除了买书,我不会乱跑的。” 豆苗见初六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反倒十分惊讶。 他小时候跟着父亲进城,可是大呼小叫,问东问西,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把父亲都问烦了。 初六却无动于衷。 还是读书人的见识多。 豆苗哪里知道,上辈子见惯了繁华都市,宣邑县城在初六眼里,就是个大一些的村镇而已。 “初六,饿不饿?咱们先去吃饭。” “爹,我不饿。咱们先去买书,等接上哥哥,再去吃饭。” 城里人多,豆苗下车牵着驴前行,免得磕碰了别人,还得花钱。 “老丈,请问附近可有书店?” 豆苗进过城,却从来没有留意过书店。 他不想走冤枉路,也不想在儿子跟前丢人,便问了个街边卖豆浆的老人。 “往前走十几步,有个墨香斋,要什么书都有。” “多谢老丈!” 初六认识字,指着书店道:“爹,这就是墨香斋。” 豆苗将驴车拴在书店门前的树上,又给驴戴上橛子,免得啃树,然后父子二人进了书店。 小二见多识广,他一眼就看出来,豆苗虽穿着新衣,却不是个有钱人。 但做生意讲究进门就是客,他还是笑脸迎上去,招呼道:“客官要买什么书?” 豆苗不大善表述,尤其在城里的陌生人,他更觉得有些心虚。 但带着儿子出来,连小二的打招都不接,让儿子怎么看这个老子。 这脸可丢不起。 “小二哥,我们买、买那个书······” 他哪里知道初六要买啥书,结结巴巴说不清楚,脸首先红了。 “哦······” 小二给了豆苗一个我懂你心的眼神,然后左右看看,把他拉到人少处,心领神会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客官,你要买的是哪一种?我们这儿有两种,一种有插图,一种没插图。依我之见,买此类书还是有插图的好,虽然贵一些,却图文并茂,解馋解乏······” “不瞒你说,如今官府整顿风化,禁止出卖此类书籍。你要真想要,到后面去,有几十个版本,你看中哪本买哪本······” 什么有插图没插图,官府还不让卖······ 豆苗两眼一抹黑,愣在当场。 儿子有出息,要买自然要买好书,这是他赚的钱,花在他身上不冤。 豆苗顿时理直气壮道:“要买自然就买最好的。” 小二再次看了豆苗一眼,这穿戴······嗯,可能是个暴发户,故意打扮成这样,毕竟看这种书,被人发现了,丢面子。 “客官真识货!后面都是我们店压箱底的好书,你买了绝对值······客官请跟我来······” “爹,别跟他去!” 初六有一种上辈子买光盘的感觉,忙叫住父亲。 小二这才发现豆苗身后有个小孩。 “客官,这是你儿子?” 豆苗点点头道:“初六是读书人,我来给他买几本学习的书。” 买本学习的书,你脸红啥? 害得我都误解了。 小二忙将豆苗父子带到另一个区域,指着书架道:“这儿都是学习的书,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各种子集应有尽有,二位客官尽管挑。” 初六浏览了片刻道:“那本《论语注解》,还有那本《诗词格律详解》,这两本我都要。” 这都是教辅。 明年就要学《论语》,他先涉足研习,等夫子讲解,会有更深刻的领悟。 诗词是他的软板,科举必不可少,他自然得先了解。 这本《诗词格律详解》正适合他。 两本书共四两三钱银子,听到价格,豆苗心疼得直抖,但还是咬牙买下来。 出了书店,豆苗悄悄问儿子:“初六,刚刚小二要让我们买啥书?” “爹,你不识字,问那个书干什么?” 初六担心父亲好奇,下一次进城被人忽悠着买上,看里面的插图,便吓唬道,“那是官府禁书,看了会被捉去坐牢,而且价格不菲,大约得十五两银子······” “乖乖,一本书要十五两,做一年豆腐都赚不出一本书,这那是读书,这是吃人······” 豆苗暗暗发誓,再都不进书店。 ······ 铁艺轩是宣邑县城最大的铁匠铺,掌柜姓金,名字早不被人熟知。 早年叫金铁匠,如今发达了都叫金掌柜。 十五就在铁艺轩当学徒。 去年就是豆苗来接儿子,他认识铁艺轩,驾着驴车直接找过去。 到了铁艺轩门前,豆苗将驴车拴在树上。 还没进门,就听里面大声呵斥:“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子给你管吃管住,还教手艺,你却给老子的金娃娃卖了个铁疙瘩钱······啪······” 耳光响亮。 “金掌柜,冤枉啊,我就是按定价卖的,分毫不差······” “腊月里的凉水都要贵三分,你卖少还有理了?啪!” 又一个耳光,随即暴喝道,“今天你爹就会来接你,给老子卷起铺盖滚蛋,再都不要来,老子这儿不要废物······” 豆苗听得真真切切,那是他大儿子的哭声。 呼! 豆苗火起。 抡起拳头就冲进去。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19章黑心魔窟,兄弟齐心 “姓金的,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豆苗满眼怒火冲进去,虽握紧拳头,却强行克制没有挥出去,他不想让儿子因此而失去学手艺的机会。 “爹······” 十五闻声抬头,泪水簌簌而下,脸上全是委屈。 “我教训自家徒弟,有什么错?” 金掌柜见到豆苗,心里也是一惊,面上却强作镇定。 他没想到豆苗会突然出现,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想折了掌柜的威风,没好气道,“我管吃管、住管、还教手艺,你儿子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这么难伺候,以后我还不伺候了······” 金掌柜原以为这么一吓唬,豆苗就会服软,谁知豆苗看着儿子脸上的巴掌印,火气直往脑门冲。 他挺直腰板,指着金掌柜责问:“什么事做不好要这么对待我儿?是偷你家钱了,还是打碎你家东西了?今天你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事没完······十五,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刚刚也听到了金掌柜揍儿子的原因,但具体事情不太清楚,让儿子说出来,更为妥帖。 “这口小锅,标价八百二十六钱,我按照这个价格卖了,掌柜怨我没有涨价,就说我没用,就打我……” 十五话音未落,初六立刻大声喊道:“叔叔伯伯们,你们给评评理,我哥他不过是秉持诚信,照价出售,做错什么了?反倒是这个金掌柜,想昧着良心哄抬物价,趁着年关,榨取你们的血汗钱······什么百年老店,金字招牌,滚吧,全是骗人的鬼话······” 此刻铁艺轩门前已围了好多人看热闹,听到初六这么一说,不由议论纷纷,对金掌柜也指指点点。 金掌柜见势不妙,态度稍微缓和,忙替自己开脱。 “诸位父老乡亲,是他们在胡说,我铁艺轩一向秉持诚信经营,童叟无欺······” 一个清脆如铃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打断了金掌柜。 “叔叔伯伯们,金掌柜在撒谎,我刚刚在门外听得明明白白,你打我哥哥时说,腊月里的凉水都要贵三分,不涨价就是原罪······” “他的话一点都不能信。说什么管吃管住还教手艺,我哥就如卖给他一样,脏活累活拼命干,当牛当马,一年到头啥都没学下。派到铺子里来卖货,这就是他教的手艺?” 童言无忌。 初六毫不畏惧,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朗声道:“叔叔伯伯们,你们也看到了,我说出了真相,金掌柜心虚了。金掌柜,你若真有那份胆量,不妨来撕一个试试,我这读书人的嘴,最容易撕烂······” 说着初六轻轻扬了扬手中的两本书。 “罢了,罢了,我无意再与你多费唇舌。我庙小,尊不下你这座大佛。豆苗,你带你儿子走吧,自此之后,咱们便桥归桥,路归路,再无丝毫瓜葛······” 金掌柜虽不悦,却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把人打发走再说。 “我们当然要走,你这种黑心魔窟再都不会来。却也不能就这么走了,我哥的这顿打不能白挨。” “你想怎样?” 金掌柜眉头微蹙,心中多了几分忌惮。 “很简单,咱们见官,求个公道。” 其实初六在虚张声势。 打官司打的也是人情世故,这等小事,县衙肯定会轻描淡写处理。 他赌金掌柜不敢去。 打官司后金掌柜趁机涨价的事就公开了,不仅损及店铺声誉,更添上几分欺压人的恶名。 “我还要开门做生意,哪有时间陪你去见官?再说,你既然是读书人,就应该懂得体谅父母官,这么点小事,怎好去打扰县太爷。” 说着,金掌柜拿出一贯钱道,“豆苗,这件事是我急躁了,这点钱你别嫌少······” 金掌柜思量再三,决定息事宁人。 若打官司,名声臭了不说,他还得用钱打点。 那帮官差可是吸血虫,一贯钱休想打发掉。 豆苗还在踌躇,初六一把接过钱道:“哥,去取行李,咱们回家!” 穷不与富斗。 激怒金掌柜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能有一贯钱也算是好结果。 不多时,十五背着行李出来,父子三人出门离去。 即将踏出门槛之际,初六猛然转身,一字一顿道:“金掌柜,别得意,你很快就会后悔今天的作为······咱们,走着瞧!” 哼! 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孩子,还学起泼皮了。 你认为撂下句大话我就怕了。 金掌柜心中不屑,却也没时间还口,拱手赔笑道:“诸位,从今日起,铁艺选内的所有货物都八折······” ······ 十五心中满是酸楚,一直在驴车上哭诉,他在金家受到的太多委屈。 金家简直不把他当人。 脏活、累活、苦活都是他的,打铁抡锤离不开他,一旦遇到技术环节,他就会被打发走。 更令人心寒的是,他还得给师傅师娘洗脚,背着他读书的儿子去上学,有时候还得给他当马骑。 即便如此,还横挑鼻子竖挑眼,不教手艺不说,还把他扔到成品铺售货。 豆苗骂骂咧咧。 他心疼自己儿子,十一岁的孩子,这要承受多大委屈。 初六则一副老大人的模样,拍着胸膛安慰哥哥道:“哥,吃亏是福,今日的委屈便是明日的福气。回家后有的是办法赚钱,这事包在我身上。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20章 咱大舅咱尕舅都是咱舅 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 屠户宰完猪忙着剔骨剁肉,初六则指挥一帮孩子在门外“打排球”。 在两棵树间系一根绳子,就成球场。 一个猪膀胱吹得圆圆的,扎住口,就成为一个简易排球。 本来初六想踢足球,但鞋子太珍贵,他也不想害这帮孩子回家打屁股,便临时改成排球。 “打过去,球不能落地,落地就算输。” “只能接三下就得过网。” “别抢,谁到谁的位置上去。” “······” 初六边打边解释规则,但孩子们哪管。 哪儿有球,那儿就有他们,那儿就有一片欢笑。 穿越来六年了,终于过了把体育课的瘾。 痛快! 正玩得高兴,十五出来喊道:“初六,快来收拾一下,爹要带你去外公家。” “好嘞!” 初六跑进家,抓了点泥巴在手上反复搓,然后在热水中一洗,粘在手上的猪膀胱油污便洗得干干净净。 帮忙杀猪的谢大柱夸奖道:“豆苗,你家初六真是聪明能干,这么肥猪的两头猪,你不说,谁知道是个孩子养肥的。” 豆苗憨笑道:“初六说了,明年肥猪要养,母猪也要养。你们知道的,初六这孩子任性惯了,我们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听他的······” “赶紧去给老丈人送肉吧,再显摆你的嘴都烂掉了。” 被凡尔赛的谢大柱哭笑不得,吐槽了句,便去给屠户打下手。 今天杀了两口猪,卖一部分,留下些自己过年吃。 肉也多,他要去给老丈人郑全送一块,顺便送些豆腐。 谢根生和这个亲家很对眼。 当初郑家以及几个亲戚都不同意把郑梅嫁给豆苗,是郑全力排万难,坚持把女儿嫁给豆苗。 这份情谢根生一直记着,每年不管啥东西,都会给亲家送去点。 虽说女亲家已故去,但这个习惯一直没有变。 今年猪肉宽余,家里还有两副猪下水,谢根生便让儿子多送了些东西。 郑全在瑞丰镇郑家村,两个村离得不太远,豆苗爷俩驾上驴车很快就到了。 进了门却感到气氛不对。 院内没人,堂屋内传来吵闹声。 “丈人,丈母!” 豆苗喊了一声,从堂屋里出来一人,是豆苗三舅子郑小石。 他看了一眼,转头喊道:“爹,大姐夫来了。” 丈母娘周氏先出来。 她绷着脸刚要说什么,见女婿带来一大块肉,足足有十斤,还有豆腐,便改口道:“拿这么多东西干啥?谁家也不容易······这是初六吧,都长这么大了······” “丈母,两头大肥猪都杀了,爹让我来给你们送点······” 虽然这个丈母娘是岳丈续弦,也不怎么待见他,但豆苗一直规规矩矩叫丈母,从未冒犯过。 豆苗把东西拎进厨房,郑家人都出了堂屋,初六挨个儿施礼打招呼,郑家人都夸他懂礼数。 眼见豆苗进了堂屋,其他人就散了,周氏嚷道:“都别走,既然大姑爷来了,就让他评个理。” 大舅子郑大牛当场就脸黑了:“娘,都说家丑不外扬,咱家的事就不要惊动大妹夫了。” 周氏恨嘟嘟道:“一个女婿半个儿,都是亲戚,怎么就不能说?” “咳咳!” 郑全咳嗽一声,周氏却不理睬,他只好赔笑道:“家事就不劳女婿操心了······” 头婚放羊,二婚当娘。 郑全也拿他这个老婆没办法,只好处处迁就她。 周氏狮眸一瞪,郑全便改口道:“听听也无妨······豆苗,他娘的意思是要分家,让老大另立炉灶······” 屋内顿时静下来。 豆苗挺尴尬的,不过他已想好,只喝水,不说话。 爱咋咋地! 周氏却不想就此罢休,她横眉道:“一大家子过日子,本就过得紧巴巴的,所以祖上才会留传下把钱收到公中的规矩,但老大赚到了钱,却私留下给他老婆孩子花······” 郑大牛再也忍不住了,含泪辩解道:“娘,我就给孩子买了口吃的,你至于吗?而且交公中一直是三七,我把大头给了你,就留了那么点儿,你就揪住不放······要过年了,有必要这么闹吗?” 周氏冷冷道:“钱是你赚的不假,可别人也没有闲着啊,这钱按理说就该全部交公中。” “娘,你不能这么说,我赚钱的那几天,别人······” 郑大牛本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家里能利用闲暇出去赚钱的只有他兄弟俩,说出来就是针对弟弟郑二牛。 这样的话,弟弟就会支持分家。 “他娘,老大说得没错,交公中一直就是这个规矩······” “就你偏心?” 郑全还没有说完,周氏狮吼功便发动了,“这日子没法过了,老的小的都针对我。我一个老婆子一天忙里忙外,却像是做了恶一般,没落下一点好,猪嫌狗不爱······” “老大懂规矩,我老婆子不懂规矩,干脆死了算了······老天爷啊,我这是何苦来到郑家,受这种没眉眼的气······” 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比窦娥都冤。 郑全一句话都不说,头都快低到裤裆里了。 “娘说这话啥意思,要是传出去,媳妇还做不做人了?” 郑大牛媳妇冯招娣当场泪目,“这要是传出去,谁不会戳我脊梁骨,说我撺掇着分家。传我爹娘耳中去,我还哪有脸回娘家?” “恶婆婆的名我背总行了吧?” 周氏拉着哭声道,“翅膀硬了,就分家单干,也尝尝挑起家里大梁的滋味。以后你过你的逍遥日子,我这个当娘的也不羡慕,免得每天吃你眼色。” “现在分了还有情分,再迟了都成仇人了。” 豆苗坐立不安,如同架在火上烤,却又一句话也不敢说。 清官难断家务事。 这要是一张口,就会里外不是人。 初六则在安稳地看热闹。 他比谁都清楚,周氏就是故意的,故意要挤走大舅舅。 九岁的郑金见周氏哭泣,突然走到她跟前,擦着她眼泪道:“娘,大哥欺负你,还不听你的话,等我长大了,我揍他。” 初六心里骂道:“狗日的,敢打我大舅,我弄不死你。” 一想,又觉得有问题。 郑金是周氏嫁过来生下的,也是他舅。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21章一把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听到郑金的话,大伙都感到莫名其妙,但这么大孩子就敢这么说,明显是被父母给宠坏了。 郑金梗着脖子道:“就是你,就是你。若是你答应分家,娘哪会哭?” 这是什么狗屁话? 郑大牛气愤,却又不好对小孩发火,只好求郑全道:“爹,你劝劝娘吧,这家不能分。” 谁都清楚,分家对郑家来说,没有好处,只有坏处,而且是双亏的局面。 首先是多了户税。 以前是一家一户,只上一份户税,如果分家立户,就得上两份税。 其次分家导致各种资源分散,降低生产效率,对维持生计不利。 以郑大牛为例,分家后家里只有夫妻二人侍弄土地,其他孩子小,没人帮衬,累不坏才怪。 其实这算不得什么,只要对自己狠一点,活总能干完的。 主要是服徭役。 如果分家后摊派到徭役,只能郑大牛去。 其他季节还好说,如果在农忙时节,郑大牛去服徭役,家里的庄稼可就完蛋了。 倒是可以掏钱找人替,可钱从哪里来? 冯招娣还在哭泣。 她前面生的两个是姑娘,都嫁出去了,第三胎是儿子,今年才十岁,但凡大两岁,她也会同意分家。 郑二牛两口子一直不说话,可他们并不傻。 老三郑小石十四岁,老四郑金九岁,把老大赶出去,以后摊到徭役,只能他去服。 他也有老婆孩子,一直服徭役,落下病以后谁来管? 尤其在这样的家庭,付出多少都无望得到回报。 后娘的做法很明显。 老二能挑起重担就赶走老大,等老三起来,老二就是下一个老大,自然等郑金能独当一面时,老三又是下一个牺牲品。 后娘走的是卸磨杀驴的路。 郑全叹了口气道:“老大,就分了吧,分了也少淘气······分家不分户,一户两家,咱不掏那个冤枉钱······” 他也是为大儿子好。 老大受苦受累,娘死后把几个弟弟都拉扯起来,可以说全家都亏欠他的。 现在这么做,纯粹就是白眼狼。 可这个婆娘就这幅德性,他能怎么办? 郑大牛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他理解,父亲这不是劝他分家,而是求他分家。 父亲有父亲的难处。 郑二牛忍不住了,他突然站起来吼道:“爹,你若把大哥分出去,我也分家!” 周氏本来心里偷着乐,听到二牛这话,不由愕然。 她看了一眼二牛,见他红脖子黑脸,又转头问二儿媳李雪:“老二家的,这话怎么说?我又没有说把你们分出去。” 李雪清楚丈夫嚷嚷不是为了分家,而是在阻止分家。 她本就对周氏有气,听到她问,低头轻声道:“出嫁时俺娘就告诉俺,结婚后一定要听男人的话。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话俺没有忘,这事二牛做主······” 李雪这话狠狠地扇了婆婆一个耳光。 听起来是在表态支持丈夫,其实就在骂,不听丈夫话的女人,就不是好女人。 周氏有苦说不出来。 若是把两个儿子都分出去,家中就没有壮劳力,这日子肯定没办法过。 若是不分家,她这老脸往哪儿搁? 骑虎难下,周氏只有用哭来掩饰窘迫和愤怒。 “哇······都嫌弃我是个后娘,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的好······” “娘······” 郑金钻进周氏怀里大哭。 紧接着一屋小孩都哭,宛若哀乐齐鸣。 “这家分不清啊!” 豆苗终于说话了,他喊了一句,站起身来就要逃。 “丈人,丈母,我也该回去了,家里请了人帮忙杀猪,我不去陪太失礼······” “那你赶紧回去吧,迟了被人家笑话,我送送你。” 郑全趁机出了堂屋。 其他人见状都出来送豆苗,屋里只留下周氏母子在哭泣。 豆苗驾车走了十几步,郑全突然喊道:“豆苗,你等等。” 豆苗忙停车。 郑全一个人赶过去,满脸歉意道:“豆苗,今天的事,你不要往心里去,她就那样······这事不要给梅丫头说,她性子急,装不住事······还有,向你爹娘问好······” “丈人,我知道的,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你也不要难过······慢慢会好起来的······” 豆苗也不知如何安慰丈人,他想若是初六,肯定会说出许多让外公高兴的话来,但他瞥了一眼初六,发现他睡着了。 “丈人,初二姐姐妹妹要来,到初三我再来看你,也好让大牛二牛去丈人家耍耍······” 郑家只有他一个女婿,女儿倒是还有两个,都没有嫁人,初三上门也一样。 郑全点点头道:“我晓得了,你们去吧!” “丈人,你也回去吧!” 豆苗摆摆手,驾车走了好远,见郑全还在那儿站着,心里不是个滋味。 “初六,你说好好的一个家,为什么会闹成这样?你外公那么可怜,丈母她怎么就不知道通融一下,还想让我掺和进去,嫌事不大么?” 豆苗问了一句,又叹了一口气。 儿子睡着了,就算睡不着,他一个孩子,能懂个啥。 “爹,外婆不是让你掺和,她那是逼你不掺和。” 初六没见过亲外婆,他一直把周氏当做亲外婆,今天看到周氏的自私,他有些咋舌,决定把事情给父亲讲透。 “爹,外婆心眼多,她知道外公很喜欢你这个女婿,她这是借故提醒你,不要干涉她家的事。” 嗯? 儿子不是睡着了吗? 大概是我吵醒他了。 豆苗默默想了会儿,觉得儿子说得好有理。 “我看还是分了好,两个舅舅都分出去,最好分家也分户,让外婆鼻子里钻点烟,她才会珍惜这个家。” 豆苗不解道:“为什么?那样不是多花钱吗?” “爹,明显是外婆给小儿子霸家产,她算盘打得太精,分家不分户,听起来省下户税,但碰上服徭役还不是大舅二舅去······” “有本事的人眼睛盯着外面,没有本事的人就会盯着家里三核桃俩枣······” 豆苗一直沉默。 直到回家,他才暗叹。 丈母一把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还没个娃娃活得通透。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22章 十二岁不能想媳妇 转瞬过年了。 节日的欢愉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大年初二,豆苗的姐姐桃花、杏花,妹妹梨花、桂花都携家带口来拜年。 初六给亲戚们挨个儿拜年。 大姑父、大姑,二姑夫、二姑······拜完年后,手里捏了八枚铜钱,他主动交给了母亲。 上辈子的压岁钱就交给母亲保管,母亲答应十八岁后连本带利给他,到了十八岁,别说利息,本钱都没影了。 这辈子还得交给母亲,留着迟早会被要走,还不如早点随娘愿,还能领张好孩子卡。 亲戚家娃娃大大小小加起来十几个,院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孩子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定光仙身上。 初六牵着驴,十五笑眯眯的将要骑驴的孩子轻手轻脚抱上驴背,胆小的干脆就用手扶着,在院中慢悠悠转圈。 顿时院子里充满了欢笑声。 孩童的好奇心总是短暂而多变,玩了一会儿,驴背探险便渐渐失去了最初的魔力。 初六二姑的儿子土块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道:“初六,听说你读书了,读书能干啥?” “读书啊······” 初六正酝酿言辞,却未料麦穗学会了抢答,他自豪道:“读书当然能识字了,我学会了好多字,这就写给你们看。” 然后他向叶子、菜心招手,“你们也过来,一起写字。” 三个孩子以大地为纸,木条作笔,边写边念,神情专注而虔诚。 土块等孩子围拢过来,满怀好奇盯着看,过了一会便索然无味。 毕竟,他们不识字,也体会不到字里行间蕴藏的力量与智慧。 土块又道:“初六,读书除了识字,还能干什么?” “还能讲故事,来给你们讲个故事。” 初六知道,说其他的他们也不懂,便讲个故事,就当过年给他们加餐了。 他坐在一个马扎上,周身环绕着孩子们,认真聆听。 “从前,有个孩子叫马良。他很喜欢画画,可是家里穷,连一枝笔也没有。一天,他放捡柴回来,路过学馆,看见里面有个画师,拿着笔在给大官画画······” 故事太精彩了,吸引了所有孩子的注意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初六,仿佛自己也随着马良走进那个充满奇幻色彩的世界。 故事讲完后,孩子们仍沉浸在情节中不能自拔。 “我要是有一支神笔就好了,我会画好多好多好吃的,一次吃到撑。” “我画好多新衣服,每天换着穿。” “我在地里画满大粪,让麦子长得旺旺的。” “我画······” 孩子们思绪驰骋,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土块突然认真道:“初六,读书人都有笔,你家的驴是不是你画的?给我也画一个呗?” 初六被逗笑了。 “你在做梦呢?我要有那本事,还给你画什么驴,直接给你画个媳妇得了。” “哈哈哈哈······” 孩子们一阵哄笑,揪着脸起哄,“土块想媳妇喽,土块想媳妇喽······” “你们才想媳妇,谁笑谁就想媳妇······” 土块红着脸嚷,见大伙笑得前仰后合,没人理睬他,又小声嘟囔道,“我才十二岁,还不到想的时候······” 饭熟了,孩子们的兴趣又转移到餐桌上。 有猪肉、猪杂打底,还杀了两只不下蛋的母鸡,加上萝卜、干菜等菜搭配,谢家端到桌上的每一道菜几乎都和荤腥沾边。 而且都是用大盆装菜。 谢根生坐陪,看着儿女孙子吃得满嘴流油,他的皱纹都洋溢着满足与喜悦。 人老了,最大的幸福就是儿孙绕膝,欢声笑语。 天伦之乐才是平凡的日子里,最宝贵的财富,最温暖的依恋。 ······ 第二天太阳出来不久,豆苗就套好驴车,给孩子们穿上新衣裤,驾车驶向丈人家。 他担心孩子们冷,还在驴车内放着两床被子。 郑梅怀里抱着鸭蛋,叶子、菜心、初六向雏鸟一样,裹着被子,偎依在母亲周围。 十五驾着车,豆苗跟着驴车走,他担心人多把驴累坏了。 豆苗快步跟上,心里默默念叨,大过年的可要和和气气,千万不能再出状况。 驾驴车来给丈人拜年,就相当于后世开豪车,引来村内不少羡慕的眼神。 进门后,郑大牛等人出来相迎,豆苗端详了一下他们的脸色,看起来还正常,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郑梅带着孩子们和礼物进屋,豆苗忙着卸车,然后把驴栓好,给了几把干草,才慢悠悠进屋。 大人们在屋内唠嗑,孩子们在院内玩耍。 大概是辈分原因,院子里不是舅,就是姨,大舅二舅的孩子和他一辈,初六却提不起来昨天那种兴趣,独自坐在墙根里晒太阳。 郑金对定光仙很感兴趣,他拿了根小树枝想要在驴头上敲一下。 谁知被驴误解,还以为要给它喂草,前迎半步,张口就要咬住。 郑金还道是要咬他,吓得扔掉树枝就跑,却绊了一跤,惹得孩子们一阵哄笑。 “别笑,谁让你笑的?” 郑金很霸道,指着他的哥哥、姐姐、妹妹一顿大骂,“谁再笑,我就告诉娘,打你们屁股。” 见大伙不笑了,他又指挥叶子和菜心:“你们两个过来,帮我把驴抓住,我要揍驴头。” 一听要揍自己家驴,叶子和菜心不干了,摇着头跑到初六跟前。 郑金看起来太凶,她们担心被欺负,到弟弟跟前就安全了。 毕竟是亲戚,郑金也不好太过分,便开始吆五喝六指挥他哥哥和姐姐。 初六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来道:“他们是你哥哥姐姐,你就不能客气一些吗?” 郑金理直气壮道:“又不是亲的。” 这话太气人,孩子们的脸顿时黑了。 初六顺势道:“那你也不是亲的,他们凭什么听你指挥?” 一句话把郑金噎住。 郑小石等人听到初六给他们助威,都跑到初六跟前。 郑金见小妹妹秀红也跟过去,大声喊道:“秀红,你是亲的,不准去。” 秀红赶紧停步。 她若跟过去,郑金准告状,她又得挨骂。 郑金不服气。 在家里,孩子们就没有不听他指挥的,初六等人还是他外甥,居然不听他的指挥。 他顿时来气,走过去指着初六道:“初六,去把驴给我抓住。” 叶子愤愤道:“它是我家定光仙。” 郑金惊讶道:“驴还有名字?” 初六冷哼一声:“你都有名字,驴怎么就不能有名字?”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23章 惯子如杀子 听到叶子说驴叫定光仙,郑金略作吃惊道:“驴还有名字?” 初六不声不响道:“你都有名字,驴怎么就不能有名字了?” 好像有些道理。 郑金不自觉点点头,心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半晌也没有想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但他还是很高兴,因为他也有名字。 寻常庄户的孩子,随口取个狗娃铁蛋之类的名字,一点都不讲究,但他的名字是他娘花钱请先生起的。 都说初六是读书人,还不叫个谢初六,土里土气的,跟他的名字根本就无法比。 想到这里,郑金的优越感又来了。 “初六、叶子、菜心,还有十五,你们给我听好了,赶紧把你们家的那头蠢驴抓住,让我骑一会儿。你们敢不听我的话,就给我跪下磕头。” “凭啥?就因为这是你家?” 初六在跟前,叶子胆子也大了,她质问一句。 “就凭我是你们的小舅。” “你是个······” 叶子脱口而出的反驳,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她猛地意识到,郑金确实是她们的小舅。 只是都是孩子,平常又不怎么走动,称呼有些生疏了。 见叶子瞬间失去了锋芒,郑金得意道:“你们跪不跪?” “就不跪,你来咬我?” 初六挺身而出,横眉冷对。 郑金也没办法,噘着嘴道:“不跪就是不懂礼数!” “你懂礼数?逮着谁骂谁,连我们家定光仙都比你懂礼数。” 郑金这才明白过来。 刚刚初六拿他和驴比,现在又嫌弃他不如驴。 恼羞成怒之下,郑金挥拳要打初六。 “想打架是吧?” 十五猛然站出来,挡在前面。 见十五比自己高大,郑金顿时气馁,泄气般垂下拳头,不甘道:“有哥哥了不起啊?我有三个哥哥呢,小石,给我揍他。” 郑小石没好气道:“我不是你哥。” “你就是的,别想赖!” “不是亲的!” 郑小石借势反击,回旋镖有力反弹,郑金顿时语塞,涨红脸道:“我这就去告诉娘,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告去,谁怕呢。” “对,谁不去谁是孙子。” 郑金讨个没趣,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来回踱了几步,盘算着如何扳回颓势,重树威风。 “来,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孩子们听到,纷纷聚拢到初六身边,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早已忘了刚刚的不快。 “从前,山里住着一户人家,家里就一个妈妈和两个女儿。这一天,妈妈对两个女儿说,她要去看外婆,晚上有生人来叫门,千万别开,说完就走了。没想到,这话正好被门外的大灰狼听到了,它······” 见小伙伴们听得津津有味,郑金不由往前走了几步,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大灰狼、外婆、吃人等字眼。 他一下子跑过来,初六却不讲了。 “初六,快讲啊。” 郑金急切地催促,初六却摇摇头道:“我的故事不给你听,你来我就不讲。” “不讲就不讲,谁稀罕听。” 郑金转身刚刚走两步,初六又讲了起来,郑金听得清清楚楚,是狼外婆要吃外孙女。 他忙转身过来要听,结果声音又停下了。 “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郑金突然坐在地上又哭又蹬,半天不见一滴泪下来,也不见有人去劝他。 “干打雷不下雨,你倒是掉几滴眼泪啊!” 被初六戳破了自己营造的悲情泡沫,郑金羞得脸色绯红,他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突然跑了。 “娘,初六他们在背后骂你,我说了几句,他们合起来欺负我,你一定要给我报仇。” 郑金跑进屋,哭着倒打一耙。 做饭有两个儿媳妇,和儿女们在一起,又没人和她聊,周氏也觉得别扭,便借故身子骨不舒服,一个人在卧室呆着。 本觉得眼不见心不烦,谁知小辈们又欺负她宝贝疙瘩。 周氏顿时火起。 “这群嚼舌根子的小泥鳅,看我不撕烂他们的嘴。我的娃,他们骂娘什么?” “他们说外婆是大灰狼,专吃外孙女······” “啥?” 周氏当场懵逼了。 她和郑家两个儿子有矛盾不假,可她从来没有惹过谢家人,初六凭什么这么说? 一定是豆苗把分家的事告诉了郑梅,这个死妮子怂恿初六说的,不然一个小孩子哪有这种脑子。 周氏顿时七窍冒烟。 但让她放下脸收拾几个亲戚孩子,她还做不出来,尤其过年期间,会惹人笑话。 “你去玩吧,他们再敢欺负你,你回来告诉娘,娘去给你讨个公道。” 郑金活蹦乱跳走了,他觉得自己拿到了尚方宝剑。 “魔镜啊魔镜,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魔镜很诚实地回答:尊贵的王后,白雪公主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你排名第二······” 初六正给孩子们讲另一个故事。 看到郑金又跑过来,初六不准备再孤立他了。 这个小孩要是放任不管,长大后说不定就是一个浑蛋,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故事很精彩,郑金越听越入迷。 一会儿,他觉得离初六近才听得舒服,便一把推开菜心,猛地往里挤。 “你干嘛?” 菜心一屁股坐倒,委屈的泪水顿时在眼眶里打转。 “你狗爪子欠得很,欺负我姐干啥?” 初六见姐姐被欺负,也很气恼,一把将挤进来的郑金推倒。 郑金摔了一跤,顿时嚎啕大哭。 郑小石见状,赶紧上前,欲将他扶起,谁知郑金哭得更凶了,还指着他大骂道:“你帮着外人欺负我,我就不起来,一会儿娘来揍你······” 周氏听到哭声来到院内。 见到母亲便是有了依靠,郑金眼泪再次汹涌,咧着嘴大喊道:“娘,初六他打我。” “初六,你为什么打你小舅?” 周氏根本不问青红皂白,当头一棒,还给他扣上打长辈的帽子。 初六忙辩解道:“外婆,是小舅先打菜心的,我只是推了他一把······” 周氏才不管原因,她狮眼一瞪道:“你是外甥,对舅舅动手就是错。你小舅即便有错,也该谦让,他还是个孩子······” 九岁的是孩子,我六岁的不是孩子? 太也双标了。 初六再也忍不住了,顿时键盘侠附身。 “外婆,我们都是孩子,小舅还比我们岁数大,辈分也大,我们又是客,你怎么不让他让着我们?惯子如杀子,外婆,你应该好好管教一下小舅了。你现在不教他做人,等以后衙门教他做人的时候,悔之晚矣······”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24章 圣母 被外孙这么数落,即便是性情温婉的外祖母,也难免火起,何况周氏本就脾气火爆,心眼子小。 “你这个有娘生没娘管的小畜生,还要反了天不成?以下犯上,打了小舅还有理了?今天老娘就给教一教,什么是规矩······” 周氏怒不可遏,跨步就要去抓初六。 豆苗等人听到吵闹早出了屋,见周氏欲对儿子不利,豆苗忙过去拦住,低声下气道:“丈母娘,你先消消气,娃儿小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郑梅早抱着鸭蛋到初六身边。 她清楚自己的儿子,不会无端生事,也不随便和人翻脸,这事肯定是郑金先挑起的。 继母溺爱幼子,家中谁都清楚。 “你问问你儿子,小叽叽的个东西,骂老娘是狼外婆,是专吃外孙女的大灰狼。老娘生是郑家人,死是郑家鬼,又不靠吃你谢家的饭活着,凭什么诅咒老娘?” 儿子会说这样的话? 郑梅懵圈了。 她难以置信,转头质问道:“初六,你怎能这样说你外婆?” 初六的委屈和愤怒一股脑儿上头,他怒冲冲道:“谁说这样的话,谁烂嘴。娘,这么多人呢,你问问他们,我哪有诅咒外婆?” “我只是讲了个故事,是大灰狼假装成小女孩的外婆,趁她娘不在家,想吃小女孩。小舅在院子里见谁欺负谁,还说三舅和几个姨不是亲的,我们不让他听,他就说谎话哄骗外婆。” “后来我们让他听故事了,他不好好听,还打了菜心。我气不过推了一把,外婆就把屎盆子全扣到我的头上了······这不公平!” 初六说着眼泪哗啦啦流下来。 他为有这样的外婆而自卑与无奈。 周氏清楚自己儿子的作为。 此刻她已经清楚,儿子肯定说了假话,也惹了其他孩子。 然而,这事若被初六说清楚,她就更没脸面了。 于是,周氏不顾一切地抢占了道德的制高点,即便理亏三分,也要先声夺人。 这里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她是长辈,就算她强词夺理,谁还敢和她硬刚。 周氏无赖般吼道:“打菜心怎么了?一个丫头片子,迟早是人家的人,你护着她干嘛?就为和老娘作对?你这小东西,年纪不大,倒学会了忤逆长辈。还嘴尖牙利,就跟你奶奶一个德性。” “你们谢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我们把姑娘嫁给你们,你们就是这样欺负人的······” 这一地图炮彻底把初六点燃了,此刻他不再是键盘侠附身,而是王翠翠附体。 “丫头片子怎么了?你也曾经是个丫头片子,难道你家哥哥看到你被人欺负,不用保护你吗?” “你看不起丫头片子,可谁家传宗接代能离开丫头片子?” “你看不起我们谢家,这种偏见就在你骨子里。你连自己都看不起,还能看得起谁?” “没有丫头片子,你小儿子哪里去娶媳妇?娶一头母猪吗?你这个圣母!” “······” 所有人都愣住了。 初六这嘴巴子,真没给祖母丢脸。 “一个黄口小儿也能欺负,我活着有啥意思啊,还不如死了算了······” 周氏瘫倒在地,哭声震天,如丧考妣。 谁劝谁挨骂。 大门外,看热闹的人探头探脑。 郑大牛忙过去,把大门关闭,却关不住声音,仍有人在门口听热闹。 “嗯啊嗯啊嗯啊······” 定光仙突然兴奋地大叫,瞬间淹没了周氏的哀号,将其哭声彻底压下去。 周氏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和驴比音量,只好悻悻降低分贝,断断续续地啜泣。 等到驴鸣声戛然,周氏立刻恢复原状。 “嗯啊嗯啊嗯啊······” 鸭蛋突然不合时宜地叫起来。 定光仙听到,立刻呼应。 周氏的声音再次被压制。 好好的亲戚相聚,居然弄成这种样子。 郑全火冒三丈,多年积压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 “老子还没有死哩,你哭什么丧?丢人丢的还不够吗?你想死咱们现在就走,老子陪你去死!” “你瞧瞧,好端端的一个家,被你折腾成个啥了?还有个家的样子吗?” 郑全痛心疾首,字字句句,皆透露出难以言喻的悲凉。 “老子现在实话告诉你,你再把儿子们往外逼,挨饿的时候,儿子媳妇或许还能念及血脉,给我一口残羹冷饭。你当恶婆婆,谁管你?” “别以为你心里想的啥,老子不清楚,只是为了家完整,不愿拆穿罢了。” “再不起来,还在这儿丢人现眼,别怪老子狠下心来休了你······都进屋,吃饭!” ······ “丈母娘,今天是初六不对,你别往心里去。你好好缓着,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这是豆苗夫妻吃得最尴尬的一顿饭,也是第一次见郑全在妻子跟前硬气了一会。 进餐时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吃饭如同嚼蜡,最终匆匆收场,留下一桌子剩菜剩饭。 周氏没去吃饭,起身后就回到了卧室,蒙头睡下。 郑金也没吃饭,他静静陪在母亲左右,偷偷落泪。 他清楚,今天的矛盾,他责任最大。 然而,母亲被气成这样,他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怨气。 “娘,是我平日管教不严,孩子冲撞了你。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回到家我一定好好教育······” 郑梅和豆苗恭顺地站在周氏卧室地下,一直赔礼道歉,周氏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没把初六带进来,生怕孩子一时冲动,说出不该说的,把路彻底堵死。 今天周氏气得不轻,但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再逼下去,这个家早晚得散。 她是寡妇再嫁。 平心而论,不论是郑全,还是他儿子、女儿,没有一个看不起她,都把她当做亲娘对待。 是她贪心了。 “丈母娘······” “娘······” 无论豆苗夫妻如何说,周氏都没有一点声音。 “姐,你们快走吧,走了就再也不要来了,是你们害得我娘成这样的,你们是坏人······” 郑金突然哭着骂道,“你们家的那个初六,我再不认他是外甥了······都走,都走,让我娘一个人静静······” 豆苗夫妇面面相觑,却也无奈。 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丈母娘,我走了······” “娘,保重······” 谁都没有想到,这次撕心裂肺的争吵,居然促进了郑家和睦。 此后周氏会甩脸子,却从来没有再提过分家。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20章 金不换 “卑鄙!” “龌龊!” 金掌柜七窍生烟,将手中的几张告示撕个粉碎,揉成一团,重重摔在地上。 “马管家,你派人手满县城去寻,见一张撕一张,明天如果还有这些东西,老子打断你的腿!” 马清眼皮直跳,硬着头皮道:“金掌柜,小人这就去安排!” “等一等!” 马清刚要出去,金掌柜又叫住,低声道,“安排好人手,你亲自挨个儿审问那些学徒,查清楚内鬼,顺藤摸瓜,找出针对铁艺轩的幕后人。” “金掌柜果然聪慧睿智,一眼就看出内鬼所在,小人这就去审查,保证让内鬼无处遁形······” 马清满脸媚笑捧了金掌柜几句,然后转身出去。 金掌柜又陷入深思。 从大年初五开始,县城中贴满了告示,上面刊印着他父子的劣迹。 他以收徒为幌子,把学徒当作免费的奴仆,不教手艺,还时常虐待。 他儿子金睿泽欺压学徒用尽花样,当马骑,把学徒的饭和狗食交换过,狗吃饭,人吃狗食······告示上举了十几例。 他一直派人去撕,却怎么都撕不完。 今天撕掉,明天又偷偷贴上。 金掌柜清楚,这是有人专门针对他。 他的名声坏了也就罢了,他儿子金睿泽可是读书人,若是坏了名声,被县令知道,县试准过不了关。 这些事比较隐秘,除了那些学徒,其他人谁清楚? 内鬼是谁?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谢十五。 谢十五来铁艺轩两年,确实没少吃苦,对这些事情也很清楚。 但谢家就一个读书人,还是个小孩。 他坚信那个初六没这种脑子,更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告示。 谁呢? 金掌柜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却可以肯定,幕后人肯定是生意上的对头。 他又开始把生意上有纷争的人挨个儿过了一遍,还是一头雾水。 “掌柜,沐月阁架起新书牌,今天说的是《白娘子金山寺锄奸》。” 小娈童金七一早就去各瓦舍打探,看有没有放出新一集《白蛇传》。 金七转了半天,终于看到一个擦边《白蛇传》的书牌。 “沐月阁?” 这个瓦舍不入流,一直没说过《白蛇传》,今天怎么有白娘子的书说? “罢了,去听一听,正好消气。” 金掌柜是《白蛇传》拥趸,这话本在县城大火,他是一集都不落下。 偏偏瓦舍为赚钱,过年期间一集连说三天,还场场爆满。 他等着瓦舍更新,每天都派金七打探。 买票进了沐月阁,坐上雅座,瓜子茶水上来,金七在一旁伺候。 “啪!”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娓娓道:“各位看官,今日说得这一段,虽为录入《白蛇传》,却也是白娘子为人间荡清恶魔,舍生取义的事迹。闲话休提,言归正传。” “话说金山寺法海和尚有一俗家弟子,名唤金不换,他本是金山寺大檀越,后得法海青睐,收为俗家弟子,传授法术。” “这金不换本是农家子弟,年幼时家中贫穷,他父亲本要送他去宫里当太监。半路上进李铁匠铺子里讨水喝,被李铁匠看中,收为徒弟,学打铁手艺。” “这李铁匠早年丧偶,再无续弦,父女相依为命。收了这个徒弟,当做亲儿子看待,把一身本事尽数传与他······” 金掌柜的眼皮突兀跳了几下。 故事中这个金不换和他同名同姓,同职业,连师父的姓都一样。 这巧合让他有些兴奋。 能成为故事中的主人公,也算是老天眷顾。 “这金不换有些小聪明,在李铁匠的精心教授下,一身打铁本事出神入化。谁料到金不换心术不正,他对师妹动了邪念……” 大反派? 金不换的兴奋顿时消散。 他左右瞧瞧,见没人看他,确定别人没把他和大反派等同起来。 接下来他越听越愤怒。 这个大反派太坏了,侮辱师妹,被发现还杀了师父,然后毁尸灭迹,还继承了李铁匠的家产。 然后变卖家产,搬到金山寺脚下娶妻生子,继续开铁匠铺,取名铁一轩。 他以收徒为幌子,把学徒当作免费的奴仆,不教手艺,还时常虐待。 他儿子金瑞泽更过分······等等,不对劲。 这些情节怎么和告示上写的一模一样,还有儿子和铺子的名字都一样。 呼! 金不换站起来,指着说书先生道:“你······” 说书先生停下来道:“看官请讲!” 金不换沉默片刻,摇摇头道:“没事,你继续讲。” 接下来的故事让听众特别愤怒。 金不换受法海庇护,又学得法术,成为恶霸,为非作歹,百姓苦不堪言。 白娘子听到后,与法海斗智斗勇,用调虎离山计引开法海,斩杀了恶徒金瑞泽。 金不换却用法海给的秘法逃走,奔向金山寺。 白娘子不顾法海法力高深,追向金山寺。 “要知白娘子是否追上金不换,咱们下集分解。”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第一集结束。 “你说的这是什么书?为何书内有我、我儿和我铺子名?我要去县衙告你们。” 金不换明白了。 告示只是小打小闹,这才是杀人屠刀。 看来幕后人就是沐月阁掌柜。 说书先生一愣,忙喊来掌柜。 他可不想说段书吃官司。 “哎呀!原来是金掌柜,稀客呀!” 沐月阁牛掌柜满脸笑容拱手,金不换冷哼一声道:“牛掌柜,今天你不给我一个交代,咱们就衙门见!” “金掌柜,这是巧合,你别对号入座。” 牛掌柜笑眯眯辩解道,“我想这话本给反派取名金不换,大概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意思,希望反派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下谁都明白了。 大反派名字和金掌柜重合了。 又想想这几天贴出来告示,上面金不换和他儿子的劣迹,和话本中高度重合。 看来,这孙子干下的坏事是真的。 “那为何还有我儿和我铺子的名字?” 金不换再次质问,牛掌柜微微一笑道:“金掌柜听岔了,话本中的金瑞泽是瑞雪兆丰年的瑞,你儿子是睿智的睿,这不一样。” “话本中铺子是铁一轩,一二三四的一,不是手艺的艺,金掌柜,你细细品······” “品你娘的蛋!你这是故意影射老子,跟我去见官!” 金不换伸手就去抓牛掌柜。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21章听初六讲故事 牛掌柜一把打开金不换的手,怒喝道:“我走得正,行得端,凭什么跟你去见官?” “诸位乡亲,你们给评评理。这只是个神话故事,金掌柜偏要对号入座,简直是强词夺理,和故事中的金不换何其相似?” “再说了,故事内的金不换会法术,还是法海高僧的弟子,在金山寺周围呼风唤雨。你算个锤子,还想蹭高僧弟子的热度,快回家打铁去吧······” “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金不换气得脸色发紫,拂袖而去。 “金掌柜不要发火,我还不知道他叫金不换。” “先生,金不换能浪子回头吗?” “明天买票就知道了。” “财迷!”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瓦舍的书摊散了。 ······ 这是来自初六的报复。 以金不换为原型,撰写的《白蛇传》番外。 谢十五回家后,初六和他谈在铁艺轩的过往,发现哥哥有严重的心理阴影。 初六用谈话疏散其心理阴影。 然而在细谈中,十五说了,像他这样的学徒很多,金不换和金睿泽都是同样对待。 他们就没有想给学徒教手艺,纯粹在骗取免费劳动力。 初六决定把这事公之于众。 《白蛇传》第四卷《水漫金山寺》他早已写好,然后他写了《白娘子金山寺锄奸》,还有告示内容。 过年时,让父亲驾车去给苏来宝拜年,借此机会和苏来宝合谋了这件事。 苏来宝奉上二十两银子的分红,初六分文不要。 说这些银子是经费。 这孩子真让人捉摸不透,二十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送人。 苏来宝把银子推过去道:“我给出去的银子不会收回来,这事我保证做漂亮,前提是你再免费写出这样的短话本四册。” “成交!” 初六爽快答应,“六册!” 苏来宝点点头又道:“初六,写话本确实能赚钱,但你切记,不能脑中只有书稿,而忽略了圣贤书······科举入仕才是头等大事,不可忘了初衷。” 初六一脸真诚道,“苏伯伯,写话本只是随手而已,不会影响我读书。” 说着他还背了一大段《论语》。 苏来宝知道初六写话本没有耽误学业,便点点头道:“元宵节那天,你和苏彪一起去拜访一下文夫子。别看他只是个童生,比秀才都有学问,你们好好跟他读书,肯定有前途。” “苏伯伯,我记住了!” ······ 元宵节,豆苗早早驾驴车,载初六到丰乐村口,不一会儿,苏来宝派人把苏彪、苏威送来。 到文澜沧家门口,三人拎着礼物进门,豆苗和车夫又到村口去等。 三个人恭恭敬敬给夫子磕头。 文澜沧很高兴,一个劲道:“不用磕,不用磕,你们又没有拜师,我只是个代课夫子······” 嘴里这么说,脸上却很受用。 他一个人在家,除了吃饭,就是读书。 生活过得很单调,却也很充实。 文澜沧给一人两个铜钱的压岁钱,然后让他们坐在凳子上,然后再桌上摆上麻花、枣等小吃。 “一个冬天,你们可放下学习?苏彪你说。” 文澜沧三句不离本行,张口就问学习,除了读书和教书,他也不会别的。 “夫子,学生一直在复习,把《千字文》默写了一遍。” “不错,苏威呢?” “夫子,我也一样!” 文澜沧又问初六。 “夫子,《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我都能默下去,听说开春复学要学《论语》,我预习了一下《论语》。还有以后会学做诗词,学生买了一本《诗词韵律详解》,其中有些地方学生不明白,复学后还得麻烦夫子指导······” 初六轻轻笑道:“学生买了本《论语注解》,不懂的地方就看看这本书,马马虎虎就记住了。” 文澜沧又问了些《论语》的句子,初六都一一作答,没有一点错误。 “下学期要学四书,首先学《大学》,你们买好教本。“ 苏彪疑惑道:“不是说要学《论语》吗?” 他爹说的先学《论语》,书都给他买好了。 “其他夫子教学先讲《论语》,我认为不妥。” 话题到学问上,文澜沧立刻变了个人,浑身都是自信。 “我觉得,一个读书人,必须先读《大学》,以定期规模;次读《论语》,以立起根本;再读《孟子》,观其发越;最后读《中庸》,以求古人微妙之处······” 文澜沧举例论证,说了好多,三个孩子听得一头雾水。 “苏彪,你对新学期有什么期待?” 有什么期待,读书太累了,还不如听初六讲故事······有了。 “夫子,我很期待复学,那样就可以听初六讲故事了。” “苏彪,这是什么意思?” 苏彪眉飞色舞道:“夫子,你不知道,初六太会讲故事了······” 苏威是个小透明,他闷头不说话。 却对零食情有独钟,不经意间,盘中三个麻花已进了肚子。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22章初学作诗 听完苏彪的描述,文澜沧才明白,学生们突然学习热情高涨,并非他教学有方,实则是初六巧妙策划的功劳。 文澜沧好奇道:“初六,你是如何想到这个办法的?” 初六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道:“农忙时,奶奶说谁能铲到三筐猪草,中午就给一个煮鸡蛋。家中的小孩听了,一个个都跟小老虎似的,争着抢着铲猪草······学生就是从这个例子上悟出来的道理······” 文澜沧听后只是轻轻点头,并没在这个问题上纠葛,而是问初六道:“你读了《诗词格律详解》,可有尝试作诗?” 初六听后局促道:“不过是胡乱涂鸦几句,都是打油诗,上不了台面。” 文澜沧沉思片刻,缓缓开口:“今日恰逢元宵,你以此为题,作一首五言绝句试试。” 初六头疼了。 有超强记忆加持,他学习起来确实事半功倍。 但诗词创作讲求意境与韵律,单凭记忆与勤奋还不够,需要天赋与灵感。 他本就不是天才,上辈子能考上大学,靠的是勤学苦练。 如今他尽管笨鸟先飞,但作诗对他来说还是很难。 也罢,丑媳妇总归要见公婆,就来首打油诗吧。 初六酝酿良久,缓缓道:“元宵明月圆,师生共言欢。教诲深情厚,真心永挂牵。” “此诗······尚可。” 文澜沧本想犀利点评,转念间又改变主意。 对初学作诗的孩童,这已经很不错了,要求太高,会影响他的成长。 “这本《韵府群玉》你拿去看,复学记得还我。作诗犹如细水,需循序渐进,切忌急功近利。先培养诗兴,待心中诗意盎然,自然能成就佳作。” “多谢夫子!” “你们先吃点零食,我去给你们煮元宵。” 都说君子远庖厨,但对文澜沧来说,就是奢侈。 家道落魄,靠教书度日,他不学着煮饭,难道要饿死? 文澜沧出去后,苏彪急不可耐道:“初六,讲个故事。” “我也要听。” 苏威放下零食,眼神中闪烁着期待。 对他们来说,作诗是毛毛雨,能讲故事才是真有本事。 初六讲了个狼外婆的故事,听得二人惊呼连连,完全沉浸在童话世界中。 吃过元宵,三人告辞。 文澜沧送出门,看着三个小小的身影渐行渐远,不由思绪万千。 ······ 回家后,初六除了埋头苦读,写东西外,主要就是考虑如何为家中增收。 他虽读书了,但花费是苏家垫付。 开春复学后,一切花费就该家里出了。 置办书本纸墨都需要钱,家里也有很多花钱的地方。 如果不有点积累,碰上个灾荒年,活都活不下去。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初六终于捋清楚今年的创收计划,那便是扩大养殖规模。 把鸡舍和猪圈重新翻修。 养两头母猪,繁衍下小猪,可以卖钱,也可以自家留着养。 再养四头肥猪,等腊月里杀了卖肉。 多孵些小鸡,争取养到四十多只,鸡蛋就是一笔收入。 天热了,豆腐就在赶集的时候做,其余时节就把精力集中在养殖和农田上。 下等地产量低,索性种成苜蓿,解决一年四季的饲料问题。 买一头耕牛,节省人力。 这个提议家中人一致同意。 元宵节一过,谢家就忙着翻修鸡舍和猪圈,买小猪,孵小鸡。 还花二十一两银子买了一头壮年犍牛。 顺便给初六买了《大学》和《四书集注》,以及一些学习用品,花了八两多。 ······ “初六、初六,快给我们讲故事。” 复学第一天,初六刚进教室,便被一群满怀期待的孩子团团围住。 等待了一个假期,谁都特想听他讲故事。 “从前,有个孩子叫马良。他很喜欢画画,可是家里穷,连一枝笔也没有。一天,他放捡柴回来,路过学馆,看见里面有个画师,拿着笔在给大官画画······” 故事太精彩了,所有孩子都随马良走进那个充满奇幻色彩的世界,全然没有听到上课的钟声已经敲响。 文澜沧来到书舍门口,听到初六给孩子们讲故事,没有打扰,也静静聆听。 文澜沧听完后沉思良久,才缓缓进入书舍。 “起立!” 初六清亮的声音响起,孩子们闻声起身施礼:“夫子好!” 这是初六当上班长后定下的规矩。 “都坐下!” 看着学生落座,文澜沧缓缓道,“从今天开始,我们学习儒家经典四书,首先从《大学》讲起。”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新学期正式开始。 ······ 该练字的时候练字,该读书的时候读书······在学业上,没有人能挑出初六的毛病。 在别人看来他就是个天才,其实不过是他自律,还讲究学习方法。 当然穿越后的超强记忆力,也让他在读书上事半功倍。 转眼到了春耕。 家里忙起来,养殖业就有了缺口。 私塾又不放春耕假,初六只能向文澜沧请假。 “什么?你下午的自习要提前走?” 文澜沧摇头道,“你要知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分太多心思在别的事情上,你的学业若是掉下来,那才是最大的损失······”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23章 泼冷水 初六清楚,文澜沧是担心耽误他学习,才拒绝请假,但这假他必须得请。 养猪、养鸡由十五负责,叶子、菜心辅助,但春种时节,除了四个大人,十五也得帮忙种麦。 两个姐姐除了做家务活,还要带妹妹,养殖便有些缺人手。 养殖是谢家今年的创收大计,初六不能让其出现任何问题。 “夫子,我保证学习不会下降,我会在晚间将白天所学知识记会,次日早上您亲自检查,但凡有一点不会,您以后不要给我请假······” 初六的进步有目共睹,文澜沧相信初六能说到做到,然而他还是担心。 担心一点细微的疏忽,耽搁了初六一生的大事。 又一想若非家里人手不够,也不会请假,便叹了一口气道:“你去吧,切记不能耽误功课······” “谢谢夫子!” 初六鞠了一个躬,背着书包回家,苏大牙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 “姐,这活以后我干,女孩子家,弄得一身鸡粪味,不好闻。” 初六回家放下书包,见叶子和菜心要去铲鸡粪,他忙抢过铁锹。 鸡养多了,鸡粪就多,两三天便需清理。 女孩子力气小,干这活特别费劲。 姐妹俩心头涌起一股暖流,感激地看了一眼弟弟,菜心温柔地笑道:“赶了这么长路,嗓子该冒烟了,你去喝口水,我和姐姐把鸡放出来。” “姐,我不渴。” 姐弟仨把鸡舍门打开,将鸡全部赶到旁边已经扩大的土池中。 土池是用鸡粪掺土做成的,既可以养蚯蚓,又可以腐熟鸡粪。 四十几只鸡欢快地叫着,争先恐后跑向土池,去寻找蚯蚓。 一只母鸡眼尖,一条蚯蚓刚探出头,就被它一口啄住。 母鸡昂首挺胸,神气地炫耀猎物。 一只大公鸡眼馋,扑腾着翅膀扑过来抢食,一口啄住蚯蚓另一端。 双方皆不愿放弃到嘴的肉,一番拉扯后,蚯蚓硬生生被扯成两半。 铁锹大,初六每次都铲半锹,不然铲不动。 待一切收拾妥当,他取来一束艾草,在鸡舍点燃。 袅袅青烟随即在鸡舍内弥漫开来。 每半个月,谢家鸡舍和猪圈,就会焚烧艾草来洗礼。 这是初六想出的办法,说艾草烟雾和气味能驱虫消毒,保护鸡猪健康。 谢家人不清楚其中原理,却毫不犹豫照做。 反正谢家的猪和鸡从没出现过疾病或死亡。 “嗯啊嗯啊嗯啊······” 驴叫一般的哭声响起,菜心忙道:“蛋蛋醒了,我去带她来。” 初六无奈地笑了笑。 妹妹被定光仙带偏了,奇特的哭声让人忍俊不禁。 一会儿,菜心领着蛋蛋来了。 见哥哥姐姐把鸡往鸡舍赶,她也扑腾着双臂赶,嘴里咿咿呀呀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接下来便是剁猪草。 猪草都是豆苗和十五利用中午时间铲的。 苜蓿还是个嫩芽,还没有长起来,现在只能铲野草。 好在六头猪才两个月大,食量小。 八天后,谢家的地耕的差不多了,谢根生让十五留在家里,初六便再没有请假。 ······ 拿到手《白蛇传》的最后一卷,已是五月底,苏来宝有些惋惜,这本书这么快完本。 “初六,还能写出这么精彩的故事么?” 苏来宝试探道。 一本书从构思到完本,需要花很大精力,初六半年多就将这么精彩的故事完本,确实厉害。 但他不确信,初六能不能再写出这么精彩的故事。 “苏伯伯,可以的。不过得等到夏收时节,现在功课紧张。” 初六微笑。 说实话,若不是这一阵子文澜沧一直指导他写诗,他还真想立刻就写。 从写《白蛇传》开始,前前后后他从苏来宝手里赚到一百二十两,其中有一半就花在读书上了。 别说,这个时代的课本真贵,几乎二两银子起价。 教辅更贵,几乎是课本的二至三倍。 “好说,好说。” 苏来宝眼中立刻闪烁出精光,“初六,你慢慢构思,这次我提高你的润笔费。” 说罢,苏来宝又问道:“初六,我要是把《白蛇传》印出来,会不会更赚钱?” 初六听后一怔。 你把书稿都卖给人了,你还想出版,不怕吃牢饭? 随即又想到,这个时代没有著作权法。 他不出版,自会有人出版。 “苏伯伯,我觉得效果不会太好······” 不是初六要泼冷水,实在是这本书数字太多,印出来就是天价书,根本卖不了几本。 要不然瓦舍的那些精明如狐的掌柜,岂会让这么好的机会溜走。 究其原因,还是成本太高。 请工匠雕版,非上乘木料不可。 这些雕版若不用第二次印刷,便成为无用的木椟。 “没理由啊?《白蛇传》在县城已经这么红了,印刷出版理应同样炙手可热才是······” 苏来宝喃喃自语,他在商海浮沉多年,明显能感到商机,初六却似乎劝他放弃。 初六了解苏来宝的个性,他想做的事一般不会放弃,除非碰壁。 于是他又给出建议:“苏伯伯,如果你真想出版,第一次印刷不要印太多,能回本就行。先卖着看情况,如果销售量大,印刷起来很容易。” “还有就是,最好把销售市场放在府城,那里人口稠密,文风昌盛,或许能打开销路。至于县城······毕竟县城大多人都听过这本书了,买一本的可能有点小······” 初六也不确定。 毕竟,他对这个时代文化产业基本不了解。 上辈子那些书虫,在网络上看完自己心仪的书,但实体书出来,也会买一本收藏。 谁知道大炎会不会也有这种书虫。 苏来宝想了想,然后走了。 ······ 八仙楼,是宣邑县数一数二的酒楼。 苏来宝与牛昌相对而坐,桌上摆满美味佳肴,两人相视而笑,把酒言欢。 “苏兄,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一切尽在酒中。” 牛昌举杯相邀,苏来宝亦是爽朗一笑,杯盏轻碰,二人一饮而尽。 牛昌心中满是欣慰与庆幸。 沐月阁没在他手里败落,主要是苏来宝相助。 当初,他没买到《白蛇传》书稿,沐月阁内客人稀少,眼见就要没落。 后来苏来宝带来一些短故事,成就了沐月阁今日之盛。 如今像《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卖油郎独占花魁》等故事,在县城炙热可手,不比《白蛇传》逊色。 酒过三巡,苏来宝突然低声道:“牛兄,有一个发财的好机会,你我兄弟一起搞,如何?” 牛昌心中一喜:“苏兄,说来听听······”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24章制糖 苏来宝压低嗓音,神秘道:“咱们联手印刷《白蛇传》售卖如何?这故事被瓦舍说火了,没理由书卖不火。” 牛昌眉头微蹙,片刻后缓缓道:“苏兄,说起来是这么个理,但瓦舍有书稿,他们都没有印刷,想来其中必有缘由。咱们贸然行事······恐怕这生意不好捞钱······” “瓦舍印书卖,谁还愿掏腰包进去听书?” 苏来宝饮了一杯,运筹帷幄道,“不瞒牛兄,你的顾虑,我早有思量。这几天我反复合计,觉得这买卖大有赚头。我准备把卖书市场拓展到府城,但我在府城没有人脉。听说你哥做药材生意,在府城颇有人脉······” 苏来宝戛然收声,牛昌才明白,苏来宝看上的是他人脉,否则不一定找他合作。 牛昌本想答应,但商海浮沉,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 “苏兄,此事······容我再想想。”牛昌慎重道。 “呵呵。” 苏来宝轻轻一笑道,“牛兄顾虑周全,我自然理解。这样吧,那位隐世书生又要出新话本,其精彩程度远超《白蛇传》,到时候我第一个把书稿卖给你,如何?” “成交!” 牛昌哪能听不出苏来宝话中之意,他自然不想断了精彩书稿来源,爽快拍板。 只要故事精彩,能保持沐月阁热度,卖书的生意赔了也无妨。 ······ 期末考结束,初六不出意外又是第一,成就了本学期月考、季考、期末考三连冠。 花了那么多银子,这个成绩足以慰藉家人。 初六正在书舍收拾书包,苏来宝找他。 二人独处,苏来宝开门见山道:“初六,新话本你构思得怎么样了?” “已经完善,明天放假,回去后我就抽空写。” 苏来宝听后大喜道:“初六,你看这样行不行?放假后不去你家,就在我家静心创作。” “你不要担心收麦子的事,我会派两个麦农过去帮忙,你家给口饭吃就行······” “一切听苏伯伯安排。” 初六满口答应。 有两个人帮忙收麦,十五就不用去地里,在家专管猪和鸡,他静下心来写话本赚钱。 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同意才傻。 回家后,初六一说,谢根生欣然同意,还叮嘱初六在人家要守规矩。 初六又细化了一下分工,然后去苏来宝家写书。 苏家果然派来两个麦农,都是卖身与苏家的私仆,干活分外卖力。 ······ 足足写了三天,《天仙配》的第一卷完稿。 苏来宝看完书稿,欣喜道:“这故事比《白蛇传》还有意思,这次定能卖个好价钱······初六,你再写第二卷,等我从县城回来,给你润笔费······” 初六一直有疑惑,这会儿忍不住问道:“苏伯伯,这次你为何这么急?瓦舍的人催得紧么?” “哎,说来话长,也怪我没有听你的话。” 苏来宝叹息道,“不瞒你说,《白蛇传》出版后,没有卖掉多少本,我赔了不少钱,还把合伙人也坑了。他一天到晚在我耳边埋怨,烦死了。我寻思着用书稿还个人情,顺便赚一笔补损······” 出书果然赔钱了。 看来这个时代也有狂热书虫,只是书太贵抑制了销售量。 若是减少成本,这生意倒也能做。 但活字印刷还得慢慢实验,远水解不了近渴。 突然,初六脑中闪出个赚钱路子。 他曾想过用这个法子为谢家致富,转念间又放弃了。 如今谢家没权没势,倘若做这个生意,就是引火烧身。 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懂。 “苏伯伯,我有一门手艺,可助你在短期内补损,你愿意做吗?” “哦?说来听听。” 苏来宝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初六沉思片刻道:“苏伯伯,你先去县城送书稿,这事还需细酌,等你回来再说。” 他故意留了个悬念,勾起苏来宝的兴趣。 苏来宝也没追问,拿着书稿去了县城。 ······ “初六,你要这些干嘛?” “问那么多干什么?快去准备。” 一听要这些乱七八糟东西,苏彪好奇地询问,被初六数落了一句,他便不再说话,转头去按要求准备。 他已习惯了听初六的话,不久后物品都准备齐全。 初六挨个儿检查完,然后道:“找两个信得过的仆从,一定要告诉他们,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苏彪听后,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瞬间仿佛成为初六讲的故事中的主人公,要去驾船去远方探险。 一会儿,他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壮仆到来:“初六,憨崽和黄婆都卖身苏家,他们都可信。” 初六点点头,然后分派憨崽搅黄泥浆,黄婆支起大锅烧火,他则清洗漏斗,完事后在漏斗内垫上麦草。 苏彪则好奇地这儿看看,那儿瞅瞅,不知初六弄这些,究竟要干什么。 初六把黑糖倒进大锅,亲自搅拌熬制糖浆。 这可得把握火候,不然熬糊就废了。 “十斤黑糖你都倒进去了?” 苏彪好奇地问,初六无暇回答,专注搅着锅里的糖浆。 “快让憨崽把黄泥浆提来。” 憨崽提着一大桶黄泥浆过来,初六道:“倒进去!” 憨崽不知道锅里是什么,提起桶就倒了进去。 “啊?” 苏彪惊呼一声,脸色骤变,“这可是十斤黑糖,倒上黄泥浆就不能吃了······初六,一斤一百文,这可是一贯钱呐······” 苏家虽不缺钱,但好东西也不能随便糟蹋。 苏彪当即就懵逼了,盯着初六,不知道说什么好。 憨崽这才知道他把黄泥浆倒进了糖浆中,顿时脸色煞白,生怕少爷惩罚。 “废什么话,憨崽,快搅拌。” 听到初六吩咐,憨崽拿起木棒飞快搅动,渐渐泥浆、糖浆搅成一团。 看着差不多了,初六又道:“憨崽,把铁锅内的东西,倒进漏斗,慢慢来,别撒在外面······” 憨崽和黄婆合力将黄泥浆、糖浆的混合物倒进漏斗。 他们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只是紧紧盯着漏斗看。 嘀哒,嘀哒······ 良久,黑色糖渣从下方漏出,泥浆中糖浆开始分层。 慢慢的,上方结晶白糖,中间砂状红糖,底部黑糖渣。 “白糖?红糖?” 众人的眼珠差点飞出来。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25章两成利润 不是这几人瞠目,这个世界上从没出现过白砂糖。 大炎朝制糖业处于初级阶段,南方人把种植的甘蔗熬制成黑糖出售。 也有少数匠人,用草木灰、鸭蛋淸等物脱色,制成红糖,价格立刻翻了三倍多。 至于白色的糖,大炎人从没见过。 苏彪惊愕道:“初六,怎么黄泥浆一浇,黑糖就变成红糖和白色的糖了?难道你是故事里的神仙?” “是······” 初六刚要解释,是黄泥浆吸附了黑糖里的色素等杂质,又觉得还得解释吸附、色素等名词,索性很神秘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你们都尝尝,说说吃白砂糖的感受。” 苏彪先捻了一点白砂糖放嘴里,眼神随即亮了,惊呼道:“这是我吃过最甜的糖,比黑糖、红糖甜好多······再来一口。” “你们俩也尝尝。” 初六见憨崽和黄婆不敢尝,又说了一遍。 苏彪看着他二人吞咽口水,摆摆手道:“初六让你们尝,你们就尝,看我干什么?” 二人鼓起勇气,小心翼翼捻了点,放在嘴里一尝,表情顿时凝固。 甜。 实在是甜。 其实他们没怎么吃过糖。 糖是补品,一般人吃不起,别说他们这种卖身给主家的仆从。 也就是逢年过节,主家赏赐点糖,才有口福,却都是黑糖。 至于红糖,是有钱人吃的。 一斤就顶二十几斤米,普通人谁敢吃。 “把糖分开,分别装起来。” 黄婆和憨崽忙把糖分开,然后初六全部带走,也不让苏彪再吃。 他要等糖内水分蒸发后称量,统计数据,估价市场。 ······ 苏来宝一脚踏进门槛,苏彪便跑过来拉着,急切道:“爹,初六弄出了宝贝,快去看看。” “啥宝贝?” “去你就知道了,我也给你说不清。” 苏来宝被儿子拉着走进初六房间,初六正在写话本。 “初六,彪儿说你弄出了宝贝,到底是什么?” “是糖。” 初六拿出两盘糖,苏来宝的目光瞬间被白砂糖牢牢吸引,他指着白沙糖道:“你说······这是糖?” “对,白砂糖!” 苏来宝似乎不相信,随手捏起一撮,送入口中。 “天呐!真的是糖!” 苏来宝又吃了几口,然后转头道,“初六,我离开也就三天,你是如何做到的?” “苏伯伯,这些白砂糖和红糖是我用黑糖提炼出来的。” 初六娓娓道,“我统计过,十斤黑糖大约提炼出红糖三斤,白砂糖五斤,其余是残渣。” “我打听了各类糖的零售价,黑糖一斤百文,十斤黑糖一贯钱。一斤红糖三百多文,光红糖就能回本,这五斤白砂糖都是利润······” 苏来宝听后,眼睛骤圆,满眼不敢置信,紧盯初六道:“这、这是真的?” 苏彪急不可耐地插话道:“爹,初六提炼白砂糖的时候,我就在跟前,这事儿真的不能再真了,比金子还真······” 闻言,苏来宝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在空中比划着:“一斤白砂糖卖五百钱,五斤就是两贯半······这是纯利,我们发了······” 初六轻轻摇头道:“苏伯伯,太低了。” “哦?那你说多少钱合适?” 初六缓缓吐出几个字:“一贯一斤!” 此言一出,苏来宝陷入了沉思,他眉头紧锁,来回踱步,少顷后缓缓摇摇头道:“价格定得太高,卖不出去。” 初六突然问道:“苏伯伯,红糖三百多钱一斤,普通百姓可能买得起?” 苏来宝摇摇头道:“很少买,他们买也买黑糖。” “所以说,白砂糖的消费群体始终就是有钱人,对他们来说,五百文和一贯没什么区别。甚至定价越高,越能激发他们的购买欲,因为买贵的东西,方能彰显他们尊贵的身份和地位。” “白砂糖是新鲜物,在大炎朝第一次出现,卖低了显不出它的独特和贵重。” “我敢断定,一贯一斤的价格定会疯抢,还会供不应求。” 苏来宝颇为惊叹初六的见解,他没有想到,一个孩子,这么有商业头脑。 少顷,他又恢复兴奋,意气风发道:“就按这个价格卖,一天提炼两百斤,一年之内我就成为宣邑县首富······” “苏伯伯,物以稀为贵,太多白砂糖出现在市场上,它就会贬值,因此要控制它的量。” 初六泼冷水道,“还有,万不可透露自家会提炼白砂糖,就说是从西域胡商手里拿到的货,否则你会有麻烦······” 苏来宝受教了,他感到自己经商理念突然提高了一大截,顿时感激道:“初六,你把提炼白砂糖的手艺卖给我,价钱你随便说,我都会答应。” “苏伯伯,提炼白砂糖技术我会给你,但我不卖。” 初六缓缓道,“我用技术入股,分白砂糖利润的两成。只要苏家一直提炼白砂糖,都有我的分红······” 初六在考验苏来宝。 《白蛇传》属于十两银子买断,苏来宝完全不用给他那么多分红,但他给了一百多两红利。 他相信苏来宝的为人,但谁又能保证,在暴利面前,苏来宝不会被贪婪蒙蔽双眼,失去曾有的诚信和良知。 如果他眼光这么短浅,以后就没必要和他合作了。 “我完全同意,一斤白砂糖我白赚八百文,何乐而不为?” 苏来宝想都没想就答应道,“初六,两成太少,我给你三成,咱们这就签约。” “苏伯伯,我说了两成就两成,再增加我也不要。” 初六见苏来宝通过了考验,笑嘻嘻道,“至于签约,没那个必要了,我相信你······” 苏来宝开始佩服初六了。 一个小孩子就有这等品质,以后一定要让苏彪跟他学习。 随后,初六将黄泥脱色制糖法详细写出来,交给苏来宝。 苏来宝专门把后院内一间大屋当做操作间,不允许闲杂人涉足。 他还亲自选择了两个卖身苏家的工匠,由初六亲自操作,教会了提炼技术。 苏来宝看着提炼出来的白砂糖,信誓旦旦道:“明天我就去县城,将提炼的白砂糖卖光······” 初六轻笑道:“苏伯伯,要想迅速卖光,就不要明天卖······”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26章大采购 “苏伯伯,这世上本就没有白糖,你不宣传谁知道?所以在售卖之前,最好先进行宣传······” 初六顺便渗透进去了一点饥饿营销的理念,苏来宝听后顿悟。 “我明白了,也就是白糖不露面,先宣传,吊足别人胃口,然后上货,一次卖个精光······哈哈哈,白糖和红糖就在苏家粮店出售,粮店卖糖也算我独出心裁了······” 苏来宝进城宣传,初六则在安心写《天仙配》。 这日下午,他刚好将第三卷写完,苏来宝找到初六,乐呵呵道:“初六,明天苏家粮店就要售卖白糖,你也一起去,亲眼见证一下抢购的盛况。” 初六欣然应允。 然后把书稿交给苏来宝,他看也不看就拿走了。 以前让他趋之若鹜的书稿,现在似乎不香了。 第二天,苏来宝带着初六、苏彪以及几个仆从驾车进城。 西域白糖和红糖本就是个噱头,宣传了好几日,今日早早就有人排队购买。 等初六等人到苏家粮店门口,一个中年人忙迎上来,拱手道:“苏掌柜,你家白糖还有存货吗?我来得稍迟了一点,白糖就光了,回去肯定要挨老爷的骂······” 我还没有看到抢购的盛况呢,二百三十斤白糖,这就光了? 苏来宝认识此人,是李府王官家,他忙拱手还礼道:“店内情况我也不清楚,我这就进去看看,如果有,少不了王官家的。” 王官家跟着进了粮店,苏来宝喊过粮店管事道:“杜浪,王管家急需白糖,店里还有没有了?” 杜浪满脸委屈道:“苏老爷,小的哪敢私藏,白糖早卖光了,就剩几十斤红糖,王管家是知道的······” “你忙去吧!” 苏来宝打发走杜浪,然后歉意满满道:“王管家,实在不好意思,这些货都是西域运来的,全部存放在粮店,卖光就真没有了。” “下次吧,下次货来,我第一个通知王管家······要不,王管家买点红糖去。糖是西域特产,红糖比白糖稍逊色一点,但比大炎的红糖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王管家踌躇片刻,买了几斤红糖走了。 苏来宝在杜浪前了解销售白糖的盛况后,心中乐滋滋,带着初六到后面房间算分红。 初六得白糖分红四十六贯,书稿总价是二十两,至于书稿分红,以后再算。 苏来宝意气风发,畅想糖业发展。 初六却想泼上一盆冷水,拂去苏来宝心头的燥热。 “苏伯伯,小侄斗胆建言,以今天的量为标准,每月提炼的白糖,不要超过标准的两成。” “市场上白糖多了,就会贬值,反而不美。” “而且,提炼白糖需要大量黑糖,一味增产,就会推高黑糖市价,对我们没有好处。” “最重要的是,白糖来自西域,如果你的货物充盈,别人就会盯着,恐怕你会提炼白糖的消息也瞒不住。” “白糖暴利,眼红的人不在少数,到时候苏伯伯恐怕会陷入被动。” “说实话,我也喜欢钱,我也希望每天都卖几百贯,可有些事······希望苏伯伯三思······” 苏来宝先是一愣,慢慢咀嚼后理解了初六的良苦用心,他眼中闪出欣赏的光芒。 “好,我听你的!” 苏来宝满口答应,而后道,“你轻易不来县城,今日我派人带你和苏彪出去,好好耍耍。” “多谢苏伯伯,我还想买点东西,然后去家里看看,再去您府上写话本。” 这是初六来这个世界第一次离开家,说心里话,他真想家人了。 苏来宝想了想道:“夏收到了尾声,你离开家也好些日子了,话本就在你家抽空写吧。一会儿我派人带你逛街买东西,钱我先让人垫付,回来从你分红中扣除。” “有劳苏伯伯了!” ······ 初六和苏彪在前面一蹦一跳,杜浪和憨崽紧随其后,生怕一个不留神,两个孩子跑出视线。 “墨香斋书全,咱们进去购书。” “这本!” “这本!” “还有这几本······” 小二睁大眼睛,他没有见过狂购书籍的小孩,只是机械地替他叠起来。 《孟子》、《中庸》,《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这可以当做课本。 《五经详注》、《四书章句集注》,《名家试帖诗点评》可以做课辅。 但买本《算经》几个意思? 初六买《算经》,自然是要了解这个世界的数学状况。 这些书可不便宜,尤其课辅。 杜浪付账,一共三十一两二钱银子。 憨崽背起打包的书,跟着出了书店。 “这匹花布,给姐姐做衣服正好。” “这个。” “还有这个颜色的······” 初六买完布又去买其他物品。 给两个姐姐买了红头绳和蝴蝶结,给哥哥买了头巾,麦穗和妹妹买了玩具,给爷爷和父亲买了酒,奶奶和母亲买了胭脂水粉,还买了两个烤鸭。 零零星星的东西合起来又是十两七钱,初六今日消费四十二两九钱。 苏来宝本想说他败家,但看到这些物品,心中又是一阵激荡。 都是孩子,初六懂得照顾家人,苏彪比他大两岁,根本就不懂这些。 “憨崽,你驾车把初六送回家,然后再回府。” “是,老爷。” 初六买的货物太多,不用车送,初六也没办法把这么多东西带不回家。 苏来宝只能让出自己的驴车。 在大炎,商人地位低,限制只能坐驴、牛车,否则像苏来宝这样的商人,肯定要坐马显摆身份。 “爹,我也要送初六。” “你不去,跟杜管事去街上给你娘、哥哥、姐姐买些东西,咱们再回家。” 苏彪满心欢喜想跟着初六去玩,却不料被父亲拒绝,他急忙恳求道:“爹,他们啥都不缺······” 兔崽子,真肤浅。 这是缺不缺的问题吗? 心意,你懂不懂心意? 苏来宝揪住儿子耳朵道:“赶快去买,要挑选有意义的东西买。如果胡乱买一气,今天回去把《论语》抄三遍······不,十遍······” 苏彪听后惊了一身冷汗,忙跟着杜浪出去。 抄十遍《论语》,他手就废了。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27章日子终于变好了 “我回来啦!” 驴车驶进门,初六就从车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往院子里跑。 郑梅看到儿子,扑过来抱住他,摸摸脑袋摸摸脸,摸摸胳膊摸摸腿,生怕哪儿少了点肉。 “娘,这是我在县城给你买的粉,喜欢吗?” 初六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到母亲手里。 “喜欢,初六给娘买什么,娘都喜欢。” 郑梅眼睛湿润了。 结婚时,她就想要一盒粉,豆苗舍不得花钱,没有给她买。 她一直耿耿于怀,觉得今生都不会有买到粉的机会了,谁知儿子给她圆了梦。 孩子们都围上来,羡慕地看着郑梅手中的礼物。 “都有,都有礼物。憨崽,把车赶过来。” 这时他们才注意到,刚进大门有个驴车,一个壮汉正憨憨地看着他们。 驴车到跟前,初六从车里拿出头绳和蝴蝶结,递给叶子和菜心:“姐,这是给你们的。” 她们扎头都是用破布条子,哪见过这么漂亮的头绳和蝴蝶结。 姐妹俩爱不释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哥,这是给你的。” 谢十五接过头巾,傻傻的笑。 他十二岁了,已留头发,一个漂亮的头巾扎起来,就是一个俊俏少年。 把玩具给了麦穗和鸭蛋。 麦穗拿着去一边玩,鸭蛋则笑出了驴叫声,小哥、小哥地喊个不停。 “奶,你的粉。” 初六把另一盒胭脂水粉递过去,王翠翠立刻顿时泪眼汪汪。 嘴里说着老了,用不着这么贵重的脂粉,手却紧紧握住盒子,生怕别人抢走。 “还有给爷爷和爹买的酒。” 初六抱不动,憨崽抱着两坛酒,放在谢根生脚下。 谢根生什么话都没有说,嘴角已笑的衔接上眼角了。 “快来抬布,都有新衣服穿了,花布给姐姐做花衣······” 孩子们立刻冲过来,把布抬进屋。 然后憨崽把其他东西搬下车,初六提起两个烤鸭,大喊道:“咱们今晚吃烤鸭。” “有烤鸭吃了。” 孩子们大声喊叫,全家人都沉浸在喜悦当中。 “初六,这得花多少钱?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王翠翠突然意识到有问题。 这些东西得好多钱,尤其那些书,没有几十两银子买不到。 “初六,你这是偷了苏族长家的东西?” 谢根生眼睛逐渐瞪大,吃惊道,“豆苗,赶紧套车,给苏族长送回去。” “哎呀,爷爷,我没偷没抢,我这几天赚到钱了,跟苏伯伯进城,顺便给你们买的。” 初六哭笑不得,忙解释道,“驴车也是苏伯伯的,不信你们问憨崽······额?憨崽呢?” 见驴车没有了,豆苗忙出去看。 “你一个孩子,就这么几天能赚这么多钱?” 王翠翠还是不信。 初六从兜里掏出剩余的银子递过去:“奶,还剩了些钱,你存着······” 王翠翠看着手中的银子,瞪大眼睛道:“这才二十几天,我娃是怎么赚出来的?” “写话本啊!” 初六没说白糖的事,“我在苏伯伯家专门写话本,写了好几卷,这都是苏伯伯给我的润笔费,以后还会有。” 以前苏来宝就给过初六稿酬,一听是润笔费,他们才放下心来。 “初六,以后你可不能这么大手大脚,咱们庄户人家,紧一紧就过去了,钱要用到正点儿上······” 王翠翠又开始数落孙子。 她是心疼钱,但更心疼孙子。 挣个钱不容易。 “奶,你教训的是,孙儿记住了,以后我一定小手小脚花。” 初六没和祖母争辩。 他清楚,这些钱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但在他眼中,一切都值得。 谢根生道:“初六写书稿费脑子,这几天肯定累坏了,咱们今晚吃顿好的,犒劳犒劳初六。” 今天,谢家人吃了这辈子最奢侈的一顿晚饭。 白面做的汤饼,还炒了几个菜,两只烤鸭切碎了摆了两大盘子。 ······ 夏收基本结束。 初六不用上麦场,就在家里干些零碎的活。 “小弟,你去读书吧,这活不用你,我和姐姐就干完了。” “我去铲猪草。” “不用,有苜蓿,大哥套着驴车地里割了。” 只要初六干活,叶子和菜心就抢着干,一个劲儿劝他读书。 小弟读书能挣钱,挣钱给她们买好东西,不敢耽误。 转眼间假期结束了,又要复学。 “奶,咱们家现在有十口人,住在两间睡房中,实在有些挤······” 谢家就两间睡房,谢根生夫妻和麦穗住一间。 豆苗一家七口住一间,孩子们都大了,好多事都不方便。 “我的意思,我家至少再盖三间睡房。” “给大哥住一间,等娶媳妇时,这就是他的新房。” “两个姐姐住一间。姐姐都大了,挤在一起有好多事不方便。” “我要住一间,以后学业重,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这是初六唯一一次给自己搞特殊。 没办法,想要科举入仕,就得寒窗苦读。 安静很有必要。 “哎!我不是不同意修睡房,只是这钱······” 王翠翠唉声叹气。 她比谁都清楚修睡房的必要性,但钱是重头。 修三间睡房,估计她的钱罐子就要空了。 “奶,钱不是问题,下个月我的润笔费全用于修房子,不够的话,我把下个月的也预支出来······” 初六偷着乐。 下个月的白糖分红就足够了。 王翠翠沉思片刻道:“修,听我娃的,砸锅卖铁都要修。” 谢根生咳嗽一声,宣布道:“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找匠人,估计一下需要多少材料······”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28章拜师 新的一学期,家里焕然一新,不仅三间睡房拔地而起,还把其他屋子,以及院墙也翻新了一遍。 布置了些家具桌凳,把材料钱、工匠的工钱打发清,居然花掉了五六十贯。 家里亮堂了,王翠翠喜忧参半,嘴里一直嘀咕没钱了。 初六没少读书。 闲暇之余,拿起四书五经就读,不懂就查教辅。 在文澜沧指导下,初六的毛笔字越来越好,诗词也中规中矩,写出试帖诗也有了些模样。 …… 转眼又是一个寒假。 虽然初六已满七岁,但乡村还是习惯以过年计岁。 在大炎,学子有拜师的传统。 文澜沧对初六悉心栽培,谢家人非常感激,让初六带过几次礼物。 眼见翻过年孙子就七岁了,谢根生盘算着让初六拜文澜沧为师,又担心他不答应。 思量再三,谢根生请了里正,提着礼物,让豆苗驾车去他家拜访。 文澜沧满口答应,并约定腊八行拜师礼。 谢根生满心欢喜,找村里懂点八字的人算吉时,那人掐指一算,说腊八日天地人和,诸事皆利。 日出至日落间,都是吉时。 腊八日,谢根生请上里正、族长,以及族中一些老人,去见证孙子的拜师礼。 还特意借来别人家的牛车,套上自家牛,在六礼挂上红布,放在车里,还给文澜沧带了一袋米、肉和一些菜蔬。 两辆车拉着人和礼,声势浩大赶往文澜沧家。 这么大阵仗,进了丰乐村,就吸引了不少人目光。 “你们看,有人要拜文夫子为师了。” “真的假的?这个窝囊废还有人会拜师?一辈子都是个童生,瞎了眼才找他拜师。” 墙根里,一个汉子解开裤腰捉虱子,言语中对文澜沧极为不屑,“找他拜师必然成不了气候,跟他一样,一辈子的童生。” “你这厮生了一张臭嘴,哪一年的春联不是文夫子给你免费写的?人家还是个童生,你是个啥?就知道晒太阳,捉虱子。” 随即,那人又叹了一口气道:“可怜文夫子一个好人,孤苦伶仃······” 文澜沧家。 庄严的拜师礼开始了。 初六恭恭敬敬站在文澜沧面前,文澜沧一丝不苟帮初六整理衣冠。 这就是师父给弟子上的第一课:正衣冠。 先正衣冠,后明事理。 接下来初六双膝跪地,先九叩首,叩拜至圣先师孔子神位。 然后三叩首,叩拜先生。 叩拜结束,初六向文澜沧赠送六礼束脩。 所谓六礼束脩,分别是: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瘦肉条。 接下来行沃盥礼。 别看就是洗个手,其中礼仪繁琐,寓意深厚。 “故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夫然,故安其学而亲其师,乐其友而信其道,是以虽离师辅而不反也······” 在文澜沧的轻声诵读声中,初六将手放到一盆清水中,缓缓洗手。 先洗左手,再洗右手,双手正反都要洗一遍,然后用新毛巾擦干。 洗手净心,去杂存精。 寓意在日后的学习中专心勤奋、心无旁骛。 最后一步是点痣。 文澜沧手持蘸着朱砂的毛笔,在初六眉心处点上一个像“痣”一样的红点。 “痣”与“智”谐音,点痣便是点智。 拜师礼结束,初六成为文澜沧的第一个弟子。 初六长揖:“先生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文澜沧坐在椅子上,欣然接受拜礼。 三拜结束,文澜沧轻声道:“起来吧!” 初六起身,文澜沧问谢根生父子道:“既然初六拜我为师,我给他起个学名,你们可同意?” “同意,文夫子,我同意······” 谢根生和豆苗连连点头。 听到文澜沧要给初六起名,早已心花怒放。 “形以定名,名以定事,事以验名。” 文澜沧很认真道,“你家可有族谱?” 起名要按辈分,庄户人家都是随便起,哪有辈分。 谢根生摇摇头道:“没有。” 文澜沧听后沉默。 谢家将来定会以初六起势,等有了族谱,初六的大名将写在第一页上。 文澜沧慢慢踱步,少顷停下来道:“谢书贤。这个名字如何?” “谢书贤?” 初六慢慢咀嚼,顿时明白师父的殷殷期望。 “多谢师父,我喜欢这个名字。” 初六咧着嘴,笑得很开心。 围观完拜师礼,谢根生父子更加不敢说话了。 庄户人家,连成亲都是草草了事,哪见过这种庄严肃穆的礼仪。 “谢老爷子,不必拘谨,坐下来喝茶。” 听到文澜沧这么称呼他,谢根生越发局促,搓着双手道:“文夫子,不敢当、不敢当······” 他称呼文夫子没错,也不知道文澜沧该怎么称呼他,但叫老爷子他真不敢当。 文澜沧温声道:“读圣贤书就为知礼仪、懂尊卑,你是老人,我怎能对你不敬······” 说了会儿道理,见谢根生等人心安了不少,文澜沧又道:“书贤是我学生,我自会尽心竭力教好他,但要想让他读书读出名堂来,你们得全力支持。” “文夫子,这事我晓得,只要初六努力,就算砸锅卖铁,老汉也要供他读书。” 见谢根生表态了,文澜沧也不再废话。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教初六,把自己的一身本事倾力传授给他。 众人热闹了一番。 临行,文澜沧赠送初六几本笔记,都是他写的读书心得。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29章 是聚宝盆,也是倒霉符 冬去春来,转眼间世界花红满绿。 谢书贤无暇浏览暮春美景,在私塾勤学不辍,苏来宝却为白糖的事折磨得焦虑难安。 说起来真倒霉。 举人李益元第一次没有买到白糖,管家王平买了几斤红糖回去,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次月王平去了个大早,看到长龙般买白糖的队伍,他暗自诧异。 回去把这番见闻给李益元提了几句,谁知李益元却上心了。 他在县城也有生意,只不过交给手下人打理。 白糖是新鲜物,必然是暴利生意,他也想分一杯羹。 于是他派人去和县城内的胡商联系,令他颇感意外的是,胡商也是第一次见到白糖。 李益元自然不信。 白糖都上市了,西域不可能没有,肯定是这些胡商有隐情。 他便两手准备。 让王平去找苏来宝,希望能探听到其供货渠道的一些蛛丝马迹,同时派人继续找其他胡商了解。 王平碰壁,胡商前也没有得到一丝有价值的线索,李益元便派人暗中盯梢。 苏来宝不肯透露商业秘密,那就暗中跟踪,调查他的西域合作商。 结果发现苏来宝根本没有派商队去西域,白糖是从他家中拉出来的。 又经过不断打探,李益元终于明白,苏来宝在自己制白糖。 西域只是个噱头,就为提高价钱。 这只狐狸,把所有人都骗了。 李益元在八仙楼宴请苏来宝,诚恳求合作,却被苏来宝拒绝。 李益元在宣邑县颇有威望,其表哥还在州府公干,一般人都会卖他面子。 被苏来宝拒绝后,他恼羞成怒,直接拿表哥来威胁,要断了苏家的科举梦,还要让他在宣邑县无立足之地。 这一下正中苏来宝软肋,他本想退一步,谁知李益元却进了两步。 他要买断白糖的制作技术,做独家生意,苏来宝也得放弃。 今天得到最后通牒,限他三日之内交出技术,不然就让州府的表哥出面,断送他儿子的科举之路。 苏来宝清楚自己处境。 大炎朝商人地位低,还有诸多限制。 其中有一条就是商人后人不能参加科举考试。 苏来宝和县令陈良斌交情深厚,当然这交情是用钱砸出来的。 陈良斌答应,等他儿子到了考试年龄,让他捐点粮食,给他记功,特恩他儿子参加考试。 这种特恩是有期限的,从一年到十年不等。 期限一到便作废,所以苏来宝也是只铺路,没要特恩文书,生怕成为废纸一张。 苏来宝也明白,捐粮食是幌子,陈良斌敛财才是目的。 他现在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 …… “苏员外,本县敬你一杯!” “怎敢让大人敬酒,小人自罚三杯!” 陈良斌清楚,苏来宝请他,自然有求,因此他将随从全部打发到外面。 他也算倒霉。 在宣邑县当了八年知县,好不容易靠贿赂升迁,结果屁股还没有坐稳,举荐他的官犯事,他又被踢到宣邑县。 从此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他在宣邑县又呆了十几年。 “大人,白糖供不应求,利润颇丰。小人对外宣称货源在西域,其实是一个西域僧人卖给了小人技术,小人自己制作白糖······” “什么?” 陈良斌大吃一惊,不信似地道,“苏员外莫不是喝醉了?” “小人怎会诓骗大人,技术全在这本薄薄的册子上,小人愿意把技术献给大人。” 苏来宝双手奉上提炼白糖的技术。 陈良斌看罢喜出望外。 他将册子揣起来道:“苏员外,你立大功了,本县这就给你特恩,准许你儿子参加科举考试,三年······不,五年······” “这是小人售卖白糖的利润,大人请查收。” 陈良斌收下五千两银票,乐呵呵道:“苏员外无私将提炼白糖的技术交给朝廷,这是泼天的功劳,本县特恩你儿子十年科举资格······” 收钱后,陈良斌直接把特恩准到最大值。 “多谢大人抬爱,小人感激不尽。” 苏来宝说着感激的话,心里却十分着急。 十年听起来很多,苏彪才九岁,十九岁后就到期了。 他得让儿子在十九岁之前考取功名,否则一切都会打了水漂。 陈良斌也又有了主意。 他要把这技术献给朝廷,铺平升迁路。 他不敢据为己有。 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清楚不过。 这技术是聚宝盆,也是倒霉符。 被上司惦记,他别说升迁,知县能不能坐住都不得而知。 ······ “初六,有件事,我可能做得不地道,但也是迫于无奈,才行此下策······造成的损失,我一力承担,只希望你不要把此事放在心里······” 苏来宝叫顺口了,虽然初六学名叫谢书贤,他还是习惯叫初六。 苏来宝把事情的原委细细阐述,初六听后微微一笑道:“白糖的事,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能给苏彪换来科举机会,才是天大的喜讯,苏伯伯应该高兴才对。” “赔偿损失就不必要了,我也在苏伯伯这儿赚到不少钱,再让您赔,就生分了。” “苏伯伯不必沮丧,这世上赚钱的路数很多,又不是只有提炼白糖这一条路。以后咱们有大把合作机会,失去的钱,很快就能赚回来······” 见初六有如此宽广的胸襟,苏来宝自愧不如,感到自己白活了几十岁。 ······ “苏掌柜,今天是最后一天,你是把手艺交出来呢?还是要搞个鱼死网破?” 王平狗仗人势,自认为吃定了苏来宝,语气十分嚣张。 苏来宝微微一笑道:“若是王管家早一天来,苏某就会把这门手艺双手奉上。现在么······我没东西给你交了······” 王平一愣,随即厉声喝道:“你什么意思?” 苏来宝双手一摊道:“因为这门手艺现在不属于我了。” “你宁可把手艺卖给别人,也不卖给李老爷······苏来宝,你在玩火。” 王平气冲冲道,“说,你把手艺卖给谁了?” 他还想让李益元去威胁别人,就听苏来宝道:“我献给知县大人了······” “你······” 王平身形猛然一震,顿时怔在当场。 有功名并不等于说有权利。 李举人见官不跪,但要让他从知县手里讨手艺,纯粹就是找死。 “你给我等着,有你好看······” 王平撂下一句狠话,匆匆离开。 他去找李益元想办法。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30章硝石取冰 得知苏来宝把制糖秘方献给陈良斌,李益元立刻动去州城,找到表哥,言明利害。 然后又用表哥关系搭上太守的线,并答应太守,只要将秘方搞到手,他将每个月的四成利润奉上。 太守动心了,他不顾吃相难看,修书一封,并派李益元表哥来宣邑县。 李益元机关算尽,他认为吃定了陈知县,谁知陈良斌出手太快,州城的人到来时,他的奏折和秘方已到了皇帝手里。 过了段时间,特恩文书送到县衙,陈良斌亲自送到苏来宝手里。 告诉他,白糖已成皇家产业。 圣上大喜,御笔亲批,特恩苏家子弟十年科举。 他还装出很遗憾的样子说,自己很可能要调走,不然等苏彪参加县试,他肯定优待。 苏来宝千恩万谢,心都快乐成八瓣了。 有这个御批特恩文书,谁都别想断了苏家的科举之路。 不过十年后,苏彪才十九。 十九岁的少年,能考个秀才就很了不得了,所以必须加快速度,起码要考上童生。 苏来宝瞅准了文澜沧,让苏彪也拜文澜沧为师。 文澜沧在苏家私塾任教。 他若让文澜沧当私教,不仅坏了规矩,更可能伤了族人间的和气。 苏来宝细细筹谋,想了一个不触怒族人、不失礼节的办法。 他重新为私塾聘请个秀才做夫子,把只有童生文凭的文澜沧辞退。 之后,苏彪和初六就离开私塾,住在文澜沧家学习。 还派了黄婆和憨崽,一个做饭,一个照顾起居。 苏来宝给了丰厚束脩,叮嘱文澜沧,争取在最短时间内让苏彪拿下童生文书。 ······ 加快教学进度,也意味着初六和苏彪失去了假期。 炎炎夏日,也得苦读。 早上四书,下午五经,三天一堂试帖诗课,五天一堂作文课,十天才能休息一天。 初六一下子感到又回到了高三,那个用汗水填满的时光。 这天,苏来宝带来几套模拟题,中午留下来一起吃饭。 天气炎热,苏来宝满头大汗。 憨崽一个劲给他扇凉,苏来宝还是叫苦道:“热死了,要是有杯冰镇凉茶就美了。” 初六突然接话道:“苏伯伯,市场上出现冰了?” “哪有啊!不然我也不会受这种苦。” 初六听后暗喜道:“苏伯伯,冰可是个商机,你若能在县城卖冰,还不赚大了。” “这当然是大商机,但大夏天的,人都烤熟了,哪里去找冰?如今除了皇宫,大炎有冰的地方,恐怕超不过一手之数······” 苏来宝话音未落,初六便道:“苏伯伯,冰不需要存,可以自己制出来。” “啥?” 所有人皆是一愣,目光齐刷刷对准了初六。 冰块在皇宫中也算得上稀罕之物。 那是由冰务处专门精心打理,寒冬腊月采集,储存在深邃的冰窖中,供皇室夏天用。 制冰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虚诞离奇的怪谈,自是满腹狐疑。 “书贤,你会制冰?”苏来宝惊喜道。 “很简单啊!” 初六微微一笑道,“只要苏伯伯给我一种物品,我就可以制出冰来。” 苏来宝选择了相信。 能把黑糖变成白糖的人,制冰还不是小事一桩。 初六对着苏来宝的耳朵悄悄说了句,苏来宝惊愕道:“就这?不需要其他东西?” 初六点点头。 “我这就去找!” 苏来宝连饭都顾不得吃了,起身匆匆出门。 “谢书贤,你给我爹说了啥?” 说出来又会是喋喋不休的追问,初六懒被苏彪采访,没好气道:“问你爹去!” 苏彪白了初六一眼,起身背书去了。 初六背东西比他快,他得奋起直追,不然夫子又要拿他当反面教材了。 第二天,苏来宝拿来硝石。 初六早准备好了两个盆,一大一小。 他先在两个盆内倒入适量清水,然后将小盆放入大盆中。 见小盆沉入水中,便将小盆中的水倒掉些,直到小盆能浮在水中为止。 接下来他将硝石加入大盆中,又将小盆放入大盆中。 一段时间后,小盆中的水逐渐结冰,苏彪突兀惊呼道:“快瞧,冰出来了!” “真的是冰!” 众人惊喜附和。 “太好了,以后我们天天吃冰,再都不怕热了。” 苏彪大呼小叫,苏来宝却看着小盆内的冰块皱眉。 “书贤,硝石稀缺,这样制出来的冰就是天价冰,谁能买得起?” 商人看什么首先想的都是利润。 “苏伯伯,硝石可以重复使用,我给你演示一下······黄婆,架火。” 初六让憨崽端起大盆,放在火上。 水分很快蒸发掉,等盆中有少量水时,初六让憨崽把盆端下来,利用余热将水蒸干。 苏来宝疑惑道:“这就是硝石?怎么不一样了?” 初六清楚不能用晶体解释,只好说:“硝石入水后,再从水里出来,就变了一副模样······” 随后不管他们相信不相信,忙叮嘱道,“苏伯伯,以后你用这种方法回收硝石时,一定不能等水蒸干,不然这东西会烧起来,甚至爆炸。” “一定要格外小心,不能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或高温环境中,也不能与易燃物接触······” 硝石的化学成分是硝酸钾,是制造黑火药的主要材料。 一个不小心就会引发火灾或爆炸。 可不能为了吃块冰,让工匠丧命。 安全教育一定要跟上。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31章童生试 冰在宣邑县卖火了。 卖冰赚到的利润,苏来宝取出两成,送到谢家去。 白糖生意亏了贤侄不少钱,冰块上不能再亏。 ······ 苦读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一年过去。 初六和苏彪又长了一岁。 开学第一课,文澜沧缓缓道:“四书五经你们已学完,诗词文章也可圈可点。这一年多来,你们的努力和进步,为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往日,为师只顾着传授学问,鲜少谈及科举考试,今日该说道说道了······” “都说科举考试的首个功名是秀才,但考上童生才是重中之重······” 说到此,文澜沧不由自主停下来,心中夹杂着一丝苦涩。 往昔的伤心事又涌上心头。 平息了心中波澜,文澜沧继续缓缓道:“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院试。县试通常由知县担任主考,一洲之内的县试时间相同,考生都要递交廪保互结单······” 比如县试,就需要廪生作保。 商户属于贱籍,不可参加科举,苏彪本无资格,但他家有特恩文书,属于例外。 除此之外,还需要五名考生互结,一人作弊,人人牵连。 这也起到相互监督和举报的作用。 考过县试,再考府试。 府试考过就是童生,可以参加院试。 院试过了,才是秀才。 童生考不上秀才,以后只参加院试即可。 但没有童生头衔,还得从县试考起。 所以说,童生是叩开功名路上的敲门砖。 “县试、府试、院试考的内容为师大致了解,我也准备了近十年童生试的题目。” “如果今年你们掌握得好,明年开春后参加县试试试水,考不过也可增加见识,积累经验,为下一次县试做准备······”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要过年。 小年这天要放假,文澜沧盯着苏彪和初六,满意道:“明年二月县试,你们放心去考,榜上必然有你们的名字。” 二人学业精进,诗词文章也到了火候,文澜沧觉的时候已到。 回到家中,初六把师父确定让他们参加县试的事情告诉家人。 一家人听后喜上眉梢。 他们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王翠翠和郑梅忙着给初六做新衣新鞋。 二月份天还冷着,郑梅要做冬衣。 初六提醒母亲,进考院时要检查,衙役会将冬衣撕开,看有没有夹带。 穿冬衣参加考试,就是浪费衣服。 郑梅听后发了一阵牢骚,说衙役这是故意糟蹋衣服。 随后开始缝制单衣,连着做了三件。 考试时多穿单衣,最多就是脱下来,不至于撕烂糟蹋布。 随后在城里买了一个考篮。 如今谢家也不缺这几个钱了。 这两年,初六没有了润笔费,却有了制冰分的钱。 尤其今年夏天,初六指导苏来宝制出冰棍,又大赚一笔,初六也分了不少。 再加上养殖、豆腐,谢家人生活富了不少,又买了一头牛,不少农具换成新的。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32章考前 到了报名这日,豆苗驾着驴车直奔县城。 等到县里,苏来宝早已写好“廪保互结亲供单”,一式五份。 上面写明谢书贤、苏彪等五人的姓名年岁、身面特征、三代姓名,家室清白,本身无犯案操贱业者等信息。 这些都必须要准确无误,以免日后出差错。 考生互结十分重要,但有一人不地道,都会影响五个人前途。 所以苏来宝早早找到陈知县,让他联系三个清白考生,以及廪生。 这事对陈良斌来说是小菜一碟。 但他也有点倒霉,一直没有高升,仍然窝在宣邑县。 太守使绊子也就罢了,皇帝似乎对他的功劳视而不见。 他反而对宣邑县的发展越发上心,这两年青天的呼声慢慢起来,其中固然有作秀的成分,但他也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确认供单无误,给廪生银钱后,廪生在上面签字,然后把供单交到县学门斗处。 给礼房门吏交钱,给门斗处交钱······ 一切费用交清,就听“咚”的一声。 大印盖上,县试报名成功。 拿着盖了印的“廪保互结亲共单”,初六不自觉的笑了。 …… “把自己的考篮抱在怀里,防止被人陷害,把夹带丢进你考篮,会被当做作弊处理。” “进考棚后,先要看桌椅,尽量找桌面平整处铺卷。考棚地面凹凸不平,要把桌子挪放好,不能让它乱动,避免墨汁污卷。实在不行,就在考棚内寻点东西,垫桌子脚。” “恭桶尽量远离桌子,免得气味影响考试,千万不要摇铃让监考官陪同去外面如厕,那样的话卷子会被盖上一个黑印,这个印俗称‘屎戳子’,阅卷官是不会阅这种晦气的卷子的······” 客栈里,文澜沧给两个弟子讲考棚内外的注意事项,从搜身到唱保,吃饭到如厕,事无巨细,全都讲了个透彻。 这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二人的紧张感。 至于答卷中的注意事项,上课时早讲八百遍了。 苏来宝早早预订了考院跟前的同福客栈,初六和苏彪提前一天入住,文澜沧也被请来镇场,临时辅导弟子。 讲完这些,一伙人又去文庙拜孔圣人,然后登上考院前的状元桥。 ······ “书贤,你害怕不?” 晚上,初六和苏彪早早被安排上床睡觉,可苏彪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十一岁了,说起来应该比初六成熟,但几年相处,他养成了万事不懂问初六的习惯。 初六睡得迷迷糊糊,“状元桥上了,文庙也拜过圣人了,老天爷没理由为难我们两个人······放宽心睡吧,养足精神才能考好······” 第二天早早起床,苏来宝、豆苗、文澜沧一同起来,去吃状元及第粥。 初六吃了一口,咸淡适中,味道鲜美。 大米粥内配了猪肝、猪腰、猪肚、肉丸、腐竹等食材。 吃过早饭,二人提着考篮来到考院外,只见乌泱泱地站着一大群人。 初六粗看几眼,几百人中,送考的家人超过一半。 当然,也有无人陪同的考生。 那些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鬓边生白发的老人,就孤零零的站着等联保的同伴。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33章人心 到了约定好的地点,其他三个学生和家长早到了。 五个考生中,初六最小,只有九岁。 那三个考生及家长自然不在乎初六,把他当做小透明,只是和苏彪交谈了几句。 在他们眼里,一个小屁孩参加考试,就是在凑热闹。 “金掌柜,你来送金少爷考试?” 一个中年考生见金不换带着金睿泽过来,满脸堆笑迎上去打招呼。 金不换瞥了一眼,冷哼道:“考了那么多回,连个县试都不中,我要是你,羞都羞死了,还有脸来考?走开,别把晦气传给我儿子······”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那人讪讪不语。 金不换这句话伤害性太广,文澜沧忍不住抱不平道:“科举之事谁能保证?考十回八回过不了县试的大有人在,你凶他干什么?这位兄弟,我觉得这次你一定能中······” “秦时启谢过兄长,今日借兄吉言,县试考中定当厚报!” 那人深深一揖,然后走开。 金睿泽不屑道:“过个县试有什么骄傲的,我要县试、府试、院试一次过,本届青州小三元,非我莫属。” 初六突然接话道:“公子,你不用考就能小三元。” 金睿泽听后好奇道:“不用考如何成为小三元?” 初六笑道:“回家洗洗睡了,梦里什么都有。” “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金睿泽脸色顿时铁青。 金不换气恼不已,正在指责初六,突然感到眼熟,看到豆苗才想起,不由恼怒道:“原来是你这小娃儿,哼!你就一张嘴厉害,若是你能过了县试,我把脑袋拧下来当蹴鞠踢······” “咣!” 锣声响起。 这是考院将开的信号。 大门缓缓打开,众衙役鱼贯而出,人人表情严肃,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 “排好队,一个个检查······” 核对考生证明,验明正身,然后就是搜检。 只留一件里衣,外面的衣服都要一一搜过,看有没有夹带,衣服上有没有写字。 发髻扯开,鞋子脱掉······ 考篮也要检查。 鸡蛋、包子、蛋卷等食物肯定会被衙役剥开,就算是米饭也要划拉几下。 初六和苏彪听从文澜沧的话,把薄烙饼切成丁带来。 免得衙役的脏手撕扯,影响食欲。 队伍中,初六和苏彪把考篮抱在怀里,静静等前面的考生搜检。 “你作弊!” 突然,一个衙役大喝一声,径直没收了一个考生的考引,那考生大哭道:“这不是我的东西,我考篮里没有夹带,肯定是别人不怀好意丢进来的。差大哥,你可以对笔迹,我这就写字······” “叉出去!” 衙役哪有时间看你写字,明明知道被人栽赃陷害,也只会按规章办事。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34章 县试 “把自己的考篮抱在怀里,防止被人陷害,把夹带丢进你考篮,会被当做作弊处理。” “进考棚后,不是先看考卷,先要看桌椅,尽量找桌面平整处铺卷。考棚地面凹凸不平,要把桌子挪放好,不能让它乱动,避免墨汁污卷。实在不行,就在考棚内寻点东西,垫桌子脚。” “恭桶尽量远离桌子,免得气味影响考试。大便要忍住,实在不行就弄到恭桶里,千万不要摇铃让监考官陪同去外面如厕。那样的卷子会被盖上一个黑印,这个印俗称‘屎戳子’,阅卷官是不会阅这种晦气的卷子······” “······” 客栈里,文澜沧给两个弟子讲考棚内外的注意事项,从搜身到唱保,吃饭到如厕,事无巨细,全都讲了个透彻。 这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二人的紧张感。 至于答卷中的注意事项,上课时早讲八百遍了。 苏来宝早早预订了考院跟前的同福客栈,初六和苏彪提前一天入住,就为消除他们的陌生感。 文澜沧也被请来镇场,临时辅导弟子。 讲完这些,一伙人又去文庙拜孔圣人,然后登上考院前的状元桥。 文澜沧趁机现场教学,讲了些排队搜检的细节。 ······ “书贤,你害怕不?” 晚上,初六和苏彪早早被安排上床睡觉,可苏彪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十一岁了,说起来应该比初六成熟,但几年相处,他养成了万事不懂问初六的习惯。 初六睡得迷迷糊糊,被喊醒后道:“状元桥也上了,文庙也拜过圣人了,老天爷没理由卡下我们两个人······心放宽睡吧,养足精神才能考好······” 苏彪翻了个身,一会儿又道:“你说明天的题难不难?我怎么突然感觉自己啥都不会了?” “做了那么多模拟题,还怕个小小的县试?老师都说了,县试榜上一定会有我俩的名字,你就安心睡觉吧······” 一会儿初六的呼噜声响起,苏彪也不好意思再打扰,默默闭上眼睛,不久后也睡着了。 第二天早早起床,苏来宝、豆苗、文澜沧一同起来,去吃状元及第粥。 初六吃了一口,咸淡适中,味道鲜美。 大米粥内配了猪肝、猪腰、猪肚、肉丸、腐竹等食材。 粥是好粥,可与状元有什么关系? 吃过早饭,二人提着考篮来到考院外,只见乌泱泱地站着一大群人。 初六粗看几眼,几百人中,送考的家人超过一半。 此情此景,让初六不由得想起上辈子高考时的场景。 可怜天下父母心,全都望子成龙。 当然,也有没有家长陪同的考生。 那些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鬓边生白发的老人,就孤零零站着等联保的同伴。 大概他们的家长也送考送累了。 这些活到老,考到老的读书人,把所有的倔强都献给了科考。 每次都试一试,万一通过了呢? 到了约定好的地点,其他三个学生和家长早到了。 五个考生中,初六最小,只有九岁。 那三个考生及家长自然不在乎初六,把他当做小透明,交谈也是和苏彪。 在他们眼里,一个小屁孩参加考试,就是在凑热闹。 “金掌柜,你来送金少爷考试?” 一个中年考生见金不换带着金睿泽过来,满脸堆笑迎上去打招呼。 金不换瞥了一眼,冷哼道:“考了那么多回,连个县试都不中,我要是你,羞都羞死了,还有脸来考?走开,别把晦气传给我儿子······”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那人讪讪不语。 金不换这句话伤害性太广,文澜沧忍不住抱不平道:“科举之事谁能保证?考十回八回过不了县试的大有人在,你凶他干什么?这位兄弟,你放宽心,我觉得这次你一定能中······” “秦时启谢过兄长,今日借兄吉言,县试考中定当厚报!” 那人深深一揖,然后走开。 金睿泽不屑道:“过个县试有什么骄傲的,我要县试、府试、院试一次过。本届青州小三元,非我莫属。” 初六突然接话道:“公子,你不用考就能小三元。” 金睿泽听后好奇道:“不用考如何成为小三元?” 初六笑道:“回家洗洗睡,梦里什么都有。” “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金睿泽脸色顿时铁青。 金不换气恼不已,正在指责初六,突然感到眼熟,看到豆苗才想起,不由恼怒道:“你这小娃儿,就一张嘴厉害,你若过了县试,我把脑袋拧下来当鞠踢······” “咣!” 锣声响起。 这是准备开考院门的信号。 考院大门缓缓打开,一众衙役鱼贯而出。 人人表情严肃,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此刻就算是他爹站在跟前,都别想让他搭话。 “排好队,一个个检查······” 核对考生证明,验明正身,然后就是搜检。 搜检简单地说就是搜身。 只留一件里衣,外面的衣服都要一一搜过,看有没有夹带,衣服上有没有写字。 发髻扯开,鞋子脱掉······身体几乎全覆盖。 考篮也要检查。 鸡蛋、包子、蛋卷等食物肯定会被衙役剥开,就算是米饭也要拨拉。 初六和苏彪听从文澜沧的话,把薄烙饼切成丁带来。 免得衙役的脏手撕扯,影响食欲。 初六和苏彪把考篮抱在怀里,静静等前面的考生搜检。 “你作弊!” 一个衙役突然没收了一个考生的考引,那考生大哭道:“这不是我的东西,我考篮里没有夹带,肯定是别人不怀好意丢进来的。差大哥,你可以对笔迹,我这就写字······” “叉出去!” 衙役哪有时间看你写字,明明知道被人栽赃陷害,也只能按规章办事。 那个考生被赶出去。 还好师父提醒过,不然被人陷害都不知道。 考生门见状,都从背上取下考篮检查,然后抱在怀里,警惕的左顾右盼。 初六很顺利通过搜检,进入考院,和其他考生在考场大院子里排队,等待主考官进场。 考生全部进入大院后,主考官陈良斌到来。 他先感恩朝廷,感恩陛下。 然后说了一通考试注意事项,叮嘱考生规矩考试,不要作弊。 接下来开始“唱保”。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35章落榜的秘密 唱保需要廪生把他作保的五人姓名大声喊出来。 其实就是由廪生再次确认考生的身份,防止有人替考。 廪生作保赚钱,也得小心谨慎。 倘若有考生作弊被抓,他也会受到牵连,导致功名不保。 廪生是优等秀才,拿着朝廷补贴,要是赚点小钱被剥夺功名,岂不冤屈死。 所以廪生都很重视唱保环节,一旦对考生身份有疑问,便会当场揭发。 考生会被取消考试资格,廪生不受影响。 唱保结束,开始安排考棚。 被点到名的考生依次去拿号,然后依号找考棚。 考院的考棚是一排排的小单间,每一间都是同一个朝向,坐在里面看不见前后左右的人。 这样可以有效防止考生打手势作弊。 总之科举考试,方方面面严防死守,杜绝一切作弊的可能。 初六进了考棚,见恭桶洗得还算干净,把它提到门后。 然后初六去看桌子,桌面还算平整。 试了试稳定性······被师父说准了,一摇三晃,果然不稳。 初六试着把桌子放稳,怎么移动都放不平。 他看了看断定是地面不平,便在考棚内找了块砖片,支住了一条腿,桌子便稳了。 县试共考四场,第一场是正试。 一会儿考官将试卷拿来。 初六拿到卷子一看,第一题是贴经题。 这类题比较简单,主要从四书五经里面出题,给出几句,把留空的段落补充完整即可。 其实就是填空题。 但这种填空题犹如默写题,几十个字是常态,有时候甚至超过一百个字。 其实只要把科举必考书目背个滚瓜烂熟,这类题很容易得分,但把四书五经都背得滚瓜烂熟的人又有多少? 初六算一个。 他没有浪费草稿纸,提笔直接写在答卷纸上。 这种凭记忆力的题,在他这儿就不算题,提笔一挥而就,毫无迟滞。 第二题是试帖诗。《赋得春日田园如画》,要求七言,平仄、韵脚都有规定。 试帖诗更注重格律而不是文采,只要不错韵,问题就不大。 当然,文采斐然者,得分更高。 还有一点,试帖诗的中心思想是歌功颂德。 多拍皇帝马屁,分数自己不会太低。 初六再看第三题,是一篇四书文:《冯妇攘臂从国人出》。 这道题有坑。 这是《孟子》里不太起眼的一段,不注意的考生会把冯妇当成女子,巾帼不让须眉等语句就会出现在文中。 其实冯妇是个大老爷们,还很勇猛,擅长与虎搏斗。 这段文字描述的是冯妇再次撸起袖子,伸出胳膊,从众人中走出来,准备去打虎的场景。 这篇文章从哪个角度展开论述非常重要。 重操旧业的矛盾、行为的转变与坚持等等方面展开论述亦可,但这样写肯定得不了高分。 初六沉思良久。 决定拓展孟老夫子的观点。 进一步探讨在个人成长、社会发展等方面,如何避免陷入“冯妇”式的困境,以及如何在变化的环境中做出正确的决策和行为。 观点超越了简单的勇与怯、成与败的框架,转而成为了一场关于适应与变革、坚持与放弃的哲学探讨。 这样文章才有新的生命力。 它不仅讲述了一个人的故事,更成为了一面镜子,映照出人类共同的精神追求与成长之路。 最后,还要拍皇帝马屁。 在文章的结尾部分,巧妙地将皇帝的某些品质或行为与冯妇的故事进行关联。 赞扬皇帝具有超越常人的智慧和洞察力,能够像孟子一样善于从故事中汲取教训,明智地引领国家和人民,避免重蹈“冯妇”的覆辙,始终保持正确的方向和决策,使国家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等。 有了思路,差不多也中午了。 初六拿出饼丁,喝了考场提供的清水,草草对付了一顿。 ······ 苏来宝、豆苗、文澜沧早早来到考院外,等待考试结束。 县试允许考生提前交卷,初六和苏彪有可能提前离场,所以他们早早到来。 三人闲聊着,话语尽量避免考试。 文澜沧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发现不远处有个妇人盯着他看。 他也看过去,顿时愣住。 那熟悉而又遥远身影,正是他前妻何氏。 文澜沧心中顿时涌起千般思绪。 少顷,他突然醒悟。 何氏来接考,难道是他儿子文绍也参加县试? 他很想即刻上前询问,又担心搅扰了何氏如今平静的生活。 踌躇中,一个婢女过来,低声道:“文先生,我家夫人有请。” 文澜沧神使鬼差跟着过去,见面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无语。 何氏本有些愧疚,但看到文澜沧的样子,也不像是生活窘迫,先自放下心来。 “怎么,还要我一个妇道人家先开口?” 见俏皮话也不能让文澜沧开口说话,何氏只好没话找话,摆脱尴尬,“你来送谁考试?” “我收了两个弟子,他们来考试······” 五六百轻声说罢,二人又陷入沉默。 文澜沧很想知道儿子的近况,却又开不了口。 然终是抵不过情感驱使,他终于打破沉默道:“绍儿可好?” “还算不错,不缺吃不缺穿,继父也待他宽厚,也让他读书······哦,绍儿今日就是来考试的。” 以前何氏确实有点恨铁不成钢,他在文家含辛茹苦,最终却贫穷落魄。 三餐不继,食不果腹,日子实在没办法过了。 可如今她知道了一个秘密,为文澜沧的遭遇感到深深的不平。 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秘密告诉文澜沧。 这时,文澜沧又道:“文绍的学业怎么样?” 何氏闻言,眼中神色复杂,轻叹道:“学得还算可以,中规中矩······哦,他现在叫赵绍······没办法,再嫁之身,世俗所迫,望你莫怪······” “我······” 文澜沧心中想说,但“不会怪你”四个字却迟迟说不出口。 哎! 两个世界的人了,何必再纠结? 文澜沧似乎顿悟,他说了声多谢,转头离开。 “等一等!” 何氏追上去,低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吧!” 文澜沧很平静。 “你当年考不上秀才,并不是你才能不够,而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不让你考上······”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36章 父子相见不相识 “啥?” 文澜沧一脸错愕,随即怒吼道,“谁?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别冲动,这事我也是听人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你可别闹出啥事了。” 何氏内心惴惴,说了怕给文澜沧带来祸患,不说又觉得憋屈。 犹豫了片刻,终是忍不住道:“钱太守的父亲与你同名,叫钱澜沧,就因为这个名字,他暗中把你从名单中去掉,换成了别人······” 文澜沧顿时思绪如麻,往事倏然涌进脑海。 他记起来了,那个太守叫钱辉。 确实有个州吏劝他改名,说这个名字压住了他的文采,换个名运势就能回转。 那时他心高气傲,对此一笑置之,谁知却是这样。 文澜沧心中的愤慨与不甘如潮涌动,少顷,他又归于平静。 愤慨又能如何,难道还要和太守去对峙? 他苦笑一声,说声多谢告辞。 “文先生,你不舒服吗?” 见文澜沧面色苍白,苏来宝忙问道。 “没有,刚刚见了个朋友,说起往事,心绪难平而已······” 文澜沧摇摇头,自动隐瞒了去见前妻的事实。 ······ 经过反复修改,草稿上诗和文章看起来没有纰漏了。 初六闭目,诗和文章又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定无误后,睁开眼睛,吸气凝神,提笔誊写。 “春回大地绿盈川,田舍风光映碧天。麦浪千重翻翠色,菜花万亩绽金妍。村庄静谧炊烟绕,溪水潺湲柳影连。农作勤耕期岁稔,童欢戏闹乐无边。山川秀丽皆灵瑞,社稷安康赖圣贤。盛世恩辉昭日月,皇恩浩荡永绵延。” 这样的诗不可能流传千古,可应付县试足够了。 末尾巧妙颂圣,不失为点睛之笔。 再加上他一手干净利落的小楷,不给高分都难。 科举考试倒是没有要求字体美丑,但你让阅卷阅到头晕眼花的官员去仔细辨认写了什么,分数能高吗? 所以说一笔好字,就是考试过关的隐形阶梯。 誊写完成,初六又认真查看了姓名、籍贯等,见没有错误,便收拾好东西,摇铃交卷。 进来两个小吏,见他卷面干净,字也写得漂亮,点点头表示称赞。 随即又摇摇头,自顾自收卷、糊名、封装。 这样的年纪来考试,就是试炼,积累经验,这次定然通不过。 出了考院门,已经有人交卷出来,四处都是站在一起讨论试题的。 有人欢喜有人愁,热闹得像是菜市场。 “初六、初六爹在这儿呢。” 初六正在寻找父亲,就见豆苗挥舞着手臂,兴奋地喊叫。 “爹、老师、苏伯伯。” 初六上前施礼。 文澜沧内心还在波动,见初六过来,忙收敛情绪问道:“书贤,考得咋样?” “还行,题目不难。贴经题满分,试帖诗和文章······” 初六把答上的内容简述了一遍,文澜沧听后眼中露出欣慰的光芒,微微点头道:“通过考试应该没问题,就是不知道名次如何。” 说话声落入旁人耳朵,难免引来一些目光。 他们不相信,这么大的孩子能过县试正场。 这位先生肯定在安慰孩子。 这时苏彪也出了考场,文澜沧又问了他考试情况,苏彪的回答和初六差不多。 文澜沧听后高兴道:“不出意外,发案榜上肯定有你们的名字。” 金睿泽早就交卷了。 他和金不换在人多处吹嘘了半天,正趾高气昂往回走,听到文澜沧的话,忍不住嗤笑道:“他们才几岁,还想上发案榜?真是恬不知耻。回家做梦去吧,梦里什么都有。” 金睿泽把这句话又送给初六,然后拉满讽刺意味道,“不过不要紧,岁数是他们的优势,以后每年都考,考个十次八次说不定就能过······” 豆苗见他咒自己儿子,当初不干了,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 大儿子不去当学徒了,他才不愿再给金家面子。 “爹,算了,别跟他一般见识,是骡子是马,过几天发案榜上见真章。” 初六拉住父亲。 附近有维持秩序的衙役,惹来官府的人很麻烦。 见金睿泽抱着膀子抖着腿,一副得意的样子,初六揶揄道:“金公子,你这个习惯得改改,要不然考试时一嘚瑟,墨汁掉下去就污卷了······” 金睿泽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他确实污卷了,却不是嘚瑟。 桌子不稳,他不小心掉了一滴墨。 然后他找了瓦片支稳,才继续答题。 这是他本次考试唯一不满之处,不想被初六说中。 “你才污卷了。” 金睿泽说罢头也不回走了。 这时,一个十几岁少年奔向何氏,文澜沧的目光不由被少年牵动。 绍儿十四岁了,还认得他这个爹吗? 文澜沧想过去看一眼,却又有点为难。 沉思片刻后,终是做出了决定,叫上苏彪和初六,一同向那少年与何氏走去。 何氏见状,一脸惊愕道:“这就是你教的两个孩子,这么大就来考试?” “考不考得上倒是其次,主要是见个世面······” 文澜沧嘴里应付着,眼睛却专注在赵绍身上。 赵绍怯怯,略显局促。 他凝视着文澜沧,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悸动,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一时难以忆起。 他三岁时母亲就改嫁,对父亲的印象很模糊。 何氏也没让父子相认。 她是侧室,在赵家地位不高,发生这种事就是自找麻烦。 若不是为了说那个秘密,她会主动避开文澜沧。 “文······问一下赵公子,你考得怎么样?” 文澜沧差点叫出儿子名字,忙改口掩饰。 赵绍摇摇头,低声道:“考的不好。” 文澜沧瞬间情绪低落。 如果儿子让他教,肯定比现在好。 初六却看得清清楚楚。 赵绍嘴里说考得不好,内心却满是欢喜。 他就是那种,每次都说没有考好,成绩出来却是前三名的学生。 文澜沧又看了儿子一眼,然后返回。 “师父,赵绍其实考得很好。” 初六不明白老师为何会关怀赵绍,但看到老师心情不愉快,他还是想安慰。 “他只是习惯了低调,不想把真实情况说出,从他内心的喜悦就可以看出,题答得不错······” 文澜沧一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眼中重新焕发出光芒。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37章发榜 县考正试结束,考生休息三天,等发案结果。 只有正试通过的考生,才有资格考第二场,也就是覆试。 谢豆苗趁着闲暇赶回家去种地,文澜沧则继续给二人讲课,剖析覆试会出现哪些类型的题。 第三天是放榜日,吃过早饭,初六等人就来考院门口看发案名单。 考院门前人头攒动,榜下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没办法挤进去。 “中了!我中了!” 一位中年汉子从人群中奋挤出来,满脸激动,边走边高声宣泄。 文澜沧认出来了,这人叫秦时启,就是县试前被金不换嫌弃的那个人。 “恭喜秦兄!” 文澜沧主动迎上去,就想问一问自己弟子是否榜上有名。 “原来是先生?” 秦时启也认出了文澜沧,他深深一躬道,“当日多谢先生吉言,请受秦某一拜。” “秦兄文才斐然,才能榜上有名,不必放在心上······” 文澜沧连忙还礼,然后道,“秦兄,你可知榜上有无我这两位弟子?” 秦时启忙道:“先生高徒贵姓高名?” 文澜沧道:“谢书贤、苏彪。” “容我细想一番······” 秦时启愣住,他看榜时注意力都在自己名字上。 当看到自己是第九十六名时,他就兴冲冲的挤出人群。 倒是见了金睿泽的名字,位列四十七名。 “先生,刚刚我没注意到,我再挤进去看看?” 秦时启正欲侧身挤进人群,一声冷哼突兀地响起。 “呵,区区九十六名,尾巴便翘上天了?上蹿下跳的,你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吧?” 众人齐刷刷转过去,只见金睿泽负手而立,神色满是不屑。 然而,初六从金睿泽脸色就可以判断出来,他考得不如意,不似往日那般张扬。 “金少考的如何?你不是说青州小三元是你的么?” 秦时启忍不住道:“他是四十七名。”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 当是时,榜下传来叫声:“谢书贤第一,谁是谢书贤?” “谢书贤在这!” “嗷······” 身边人惊呼声大作,这么小就成为榜首,在宣邑县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儿子,咱们走。” 金不换领着儿子想走,初六却不依不饶,高声喊道:“金掌柜,你之前可是说过,我过了县试,你就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千万别忘了啊······” 周围人一阵哄笑。 金不换脸色成为猪肝,拂袖而去。 “诸位,让一让,案首在此。” 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自觉地让开一条通道。 大伙进去一看,谢书贤的名字果然高高挂在榜单最耀眼的位置,苏彪位居第六,除了两位弟子,文澜沧还关心一个人,最终他的目光在某一处停留。 杨绍,第十一名。 ······ 得知喜讯,苏来宝赶紧派憨崽去把消息告诉初六家人。 这几天,谢家上下都吃不好睡不好,做梦梦到的都是初六考试的景象。 有人梦到考中,有人梦到没考中。 初六考了第一的消息传来,一家子都乐的眉开眼笑。 但是也不能大意,还有覆试呢。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38章覆试 覆试共考三场,第一场称为“初覆”。 和正试的人潮涌动相比,这一场人数明显减少,科举的残酷可见一斑。 考生少了,阅卷也快了些。 两日后,初覆发案贴在考院外,看榜的人还是很多,其中不乏一些纯粹好奇的人。 这次榜上人数只有六十二人。 谢书贤蝉联第一,苏彪第四,赵绍仍稳定在第十一,金睿泽三十二,秦时启三十一。 能考过金睿泽,秦时启乐成了一朵花。 初六和苏彪成绩稳定,只要接下来两场考试稳住,县试妥妥过了。 …… 第三场考试只间隔了一天,宣邑县三百一十四名考生,如今只剩下三十六个。 谢书贤和苏彪的名字赫然在列。 谢书贤第一,苏彪第七。 金睿泽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嚣张,见到初六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躲开。 其实到了这一关,还剩下第四场考试,也叫“末覆”,但是末覆不看重成绩,只出一道四书题,一般不会落选考生,所以说,眼下这三十六名考生都能通过县试。 结束后,也有人通知诸位考生,知县邀请大家在县衙共进晚宴,以示慰劳,此称为“终场酒”。 ······ 县衙大厅内,三十六名考生喝着茶水,随意交谈着,脸上都浮现出轻松的笑意。 初六和苏彪岁数最小,两人坐在角落处的席桌上,悄声聊天。 “两位小兄弟,咱们有缘相识一场,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好好聊过几句·······来,喝水······” 秦时启自来熟,见人就搭话混个脸熟,看到初六二人,上来就给他们加满茶碗。 “多谢秦叔叔!” “小兄弟,这么叫可就乱了辈分。” 秦时启笑嘻嘻道,“无需这般拘礼,以后咱们兄弟相称,才显得亲近。” 听到动静,又过来几人搭话。 初六接连三场都霸占发案榜首,苏彪稳在前十,他们早已对二人如雷贯耳,心生结交之意。 此二人以后说不定会成为进士,这就是人脉。 二人学着大人的样子拱手施礼,问一句就答一句,不问绝不插话,笑眯眯看着别人指点江山,一本正经敷衍了事。 “对!对!对!” “是!是!是!” 活脱脱两个小迷弟。 不知不觉中,初六和苏彪这一桌,坐下了六个大人。 金睿泽恨得牙痒痒,心中思谋着,如何找机会让初六出丑。 “知县大人到!”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39章 终场酒 第三场考试只间隔了一天就发案,宣邑县三百一十四名考生,如今只剩下三十六个。 谢书贤和苏彪的名字赫然在列。 只不过这次名次有了变化,谢书贤第一,苏彪第二。 赵绍仍稳定在十一名,金睿泽二十六名,秦时启搭上了末班车。 金睿泽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嚣张,见到初六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躲开。 污卷似乎成为他的心病,每场考试他都会下意识去避免,但每一次都会污卷。 这次考试,他慎之又慎,结果卷子又掉在地上。 幸亏没正面朝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金睿泽自然不信是初六诅咒所致,但次次如此,难免会对初六产生恐惧和怨恨。 第四场考试,也叫“末覆”。 末覆不太看重成绩,只出一道四书题,一般不会有考生落选,除非那种自寻死路的极品。 所以说,这三十六名考生,不出意外都能通过县试。 但考生都会认真作答,他们不会丢掉读书人做学问的严谨精神。 这场考试在同一时间收卷,结束后知县会邀请考生,在县衙共进晚宴,以示慰劳,称为“终场酒”。 ······ 县衙大厅内,三十六名考生喝着茶水,随意交谈着,脸上都浮现出轻松的笑意。 初六和苏彪岁数最小,两人坐在角落处的席桌上,悄声聊天。 “两位小兄弟,咱们有缘相识一场,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好好聊过几句·······来,喝水······” 秦时启自来熟,见人就搭话混个脸熟,看到初六二人,上来就给他们加满茶碗。 “多谢秦叔叔!” “小兄弟,这么叫可就乱了辈分。” 秦时启笑嘻嘻道,“无需这般拘礼,以后咱们兄弟相称,才显得亲近。” 听到动静,又过来几人搭话。 初六和苏彪接连三场,都霸占发案榜前两位,他们早已如雷贯耳,心生结交之意。 此二人以后说不定会成为进士,这就是人脉,早联络,先得利。 当然,有这样想法考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二人学着大人的样子拱手施礼,问一句就答一句,不问绝不插话,笑眯眯看着别人指点江山,还一本正经敷衍。 “对!对!对!” “是!是!是!” 活脱脱两个小迷弟。 不知不觉中,初六和苏彪这一桌,坐下了六个大人。 金睿泽恨得牙痒痒,心中思谋着,如何找机会让初六出丑。 “知县大人到!” 门外传来高亢而威严的通报声,考生们全部站起来,挺直腰板迎接县尊。 陈良斌刚进门,考生齐齐躬身施礼:“见过知县大人!” 说着就要跪拜。 “免礼、免礼,诸位才子都免礼······” 考生虽然通过了县试,却算不上有功名在身,见官下跪也是礼数。 陈良斌却免去了他们的礼数。 他确实有点刷好名声的想法,大多却是想礼贤下士,聚人心,兴文教。 “多谢知县大人!” 等陈良斌在主位落座后,众人才缓缓落座。 接下来陈良斌又逐个介绍随行官员,随着每位官员名字落地,考生们一次次起身施礼。 大厅内顿时增添了几分热闹与庄重。 司仪宣布开席,侍者端着盘子鱼贯而入。 陈良斌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停到初六身上,他突然道:“谢书贤,过来!” 一瞬间,大厅内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初六身上。 羡慕嫉妒恨齐齐涌上心头,恨这个人不是自己。 初六碎步跑过来,躬身施礼,声音清朗:“学生见过县尊大人。” “过来,我瞧瞧。” 陈良斌像是招呼后辈一般,伸手拉过初六,捏了捏脸蛋,摸了摸头,微微笑道,“好小子,长高了不少,壮实了,人也更俊俏了······” 大厅内又是一片哗然。 宾客们面面相觑,低声议论。 有人方才和初六交流过,得知他是个农家孩子,为何连县令都认得? 难道他是县尊流落在乡村的孩子? 这么明显了,今年的案首肯定是谢书贤无疑。 “县尊大人夸奖,学生受宠若惊!” “哈哈哈,不用多礼,去入座吧!” “谢县尊大人!” 初六施礼后,慢慢退到自己座位上。 陈良斌是正经进士出身,做官以来一直奔着好前途做事,不想却拴在宣邑县十几年,一直不见升迁。 这几年,他也算看淡了官场,为百姓考虑的多了,慢慢在民间的口碑好起来。 “诸位乡贤,县试结束,你们也算是半只脚踏进功名的门,他日青云直上,也能替本县争光。今日我们不论学问,不论出身,不论年龄,都快快入座,吃喝起来!” “谢县尊大人!” ······ 终场酒有规定。 八人一桌,八个菜,四凉四热,糕点、包子等面食四盘。 读书人吃饭,自然文雅。 缓缓举箸,轻轻夹菜,慢慢咀嚼。 本来初六还以为和大人坐在一桌吃亏,谁知他错了。 这些人动筷子少,动酒杯和动嘴多,一个劲地敬酒,一个劲地结识新朋友。 趁别人觥筹交错,初六和苏彪往自己碗里夹菜。 各取所需,谁也不亏。 “饿死鬼!” 邻桌的金睿泽恨嘟嘟说了一句。 初六闻言,抬头笑道:“长身体的时候就要多吃,营养跟得上,才能茁壮成长。你不吃光喝酒,最终饿死的是你,你才是饿死鬼,我是饱死鬼······” 一句话把金睿泽噎住,初六和苏彪又认真吃饭。 金睿泽恶狠狠剜了初六一眼,他已有让初六吃瘪的主意,却由于初六和陈知县的关系,迟迟不敢说出口。 他连续饮下几杯酒壮胆,一咬牙对初六道:“谢书贤,县尊大人对你青睐有加,你却光顾着吃,忘了该有的礼数。难道不应该敬县尊一杯吗?” 这厮好狠啊! 这可不是穿小鞋的小伎俩,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说知县赏识自己,相当于说他是靠后门才考上的好成绩。 这自然在质疑陈知县的公正。 真不知道他是聪明还是蠢。 为了让我吃瘪,居然把自己也搭上。 既然你想死,那我就顺水推舟,再添一把烈火,看你还能笑得出? 初六缓缓起身。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40章 四两拨千斤 初六缓缓起身,轻轻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去,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十分真诚地看着金睿泽道:“金公子是不是对青睐有误解?在场诸位能到这儿来,又有哪位没受到县尊大人的青睐?” 初六偷换感念。 金睿泽说的青睐,自然是说陈知县和初六有私好,而初六这么一说,青睐便变成文采。 先撇清陈知县不公正的嫌疑,同时也在宣告,自己不是关系户。 他是靠自己的努力考出的好成绩,可不想平白受人白眼。 “向县尊大人敬酒是应该的,要我说,也该大家一起来。未冠者以茶代酒,来,让我们敬大人一杯!” 陈良斌闪过一丝讶异。 换做是其他人,被这样针对早就吵起来了。 谢书贤却从容不迫,轻描淡写间就将危机化解,巧妙地将金睿泽的险恶用心摆在众人面前。 四两巧拨千斤,令他叹为观止。 “学生苏彪,以茶代酒敬县尊大人!” 苏彪端起茶碗站起来,为初六助攻。 “学生秦时启,敬县尊大人。” “学生敬县尊大人!” 好些人都端起酒杯或茶碗敬酒,金睿泽勉强端起酒杯道:“学生敬县尊大人,愿大人福泽绵长······” 谁都以为这事就会这样有惊无险过去,没想到初六突然盯着金睿泽,关切道:“金公子,未成年喝酒对身体不好,尤其会伤及记忆。你我都是读书人,当以学业为重,莫贪杯。否则他日你什么都记不住,就会后悔今日所为······” 金睿泽看了一眼,见未冠考生都端茶碗,便端起茶碗道:“学生以茶代酒敬县尊大人。” 大炎朝并没规定未冠不能喝酒,但少年读书人贪酒,自然会被人轻视。 今日陈知县又在场,金睿泽便放下酒杯端起茶碗。 “呵,你自己喝酒喝了个舒坦,到敬县尊时,却又换上茶汤?装模作样,不是个实在人······” 苏彪翻了个白眼,摆了金睿泽一道。 谁都知道,这是替谢书贤抱不平。 金睿泽这才明白,他今天用什么方式敬酒,都会掉进对方的坑里。 哼! 这场子必须扳回来。 金睿泽躬身施礼道:“县尊大人,这两人故意捣乱,学生在家中也喝酒,没感觉到自己记忆力下降······” 金睿泽妙地转移话题,把矛盾引向初六。 “金公子,你还没意识到你记忆力下降了?危险,太危险了!” 初六故作惊愕,眉宇间满是忧色,“你可能不信,我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正试前你豪情满怀说,青州今年的小三元非你莫属。你瞧,那时候你记忆力多好啊,结果考完四场,每次你都没进前二十,这就是喝酒的缘故······” 伤疤揭开肯定疼得酸爽。 众人强忍着笑,都盯着金睿泽,等着看他笑话。 “你······你······” 金睿泽气急败坏。 他本想说这之间没有联系,但说出来就是自扇耳光,憋得满头大汗,却也拼凑不出一句话。 “看,你连自己说过的话也想不起来了,还说记忆力没有下降?金公子,别掩饰了,认清问题所在,才能对症下药······” “哈哈哈哈······” 用关切的口吻调侃,大伙终于憋不住了。 金睿泽被淹没在哄笑的海洋中,显得极为狼狈。 金睿泽眼眶微红,几近哽咽,颤抖地指向初六,愤慨道:“县尊大人,谢书贤是妖人。他考前咒我污卷,结果我四次考试,每次都莫名污卷······请县尊大人将这妖人逐出县试榜,永不准参加科举······” 陈良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看着初六道:“哦?竟有这等怪事?” “县尊大人,他在给学生泼脏水······” 初六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苏彪和秦时启在一旁作证。 金睿泽泼脏水的嘴脸顿时呈现在众人面前。 陈良斌盯着金睿泽,冷冷道:“这就是你说的诅咒?” “县尊大人,如果不是诅咒,我每次考试都会污卷就说不通了······” 真相大白,金睿泽还兀自嘴犟,冷不防初六插了一句:“污卷的事只有你自己知道,说不定是你在作记号,故意说成污卷,意图逃避惩罚······” 大厅内瞬间寂静一片。 作记号可是作弊,这顶帽子一旦落在头上,意味着科举之路,彻底断绝。 陈良斌自然不信,如果作弊,金睿泽的成绩不可能那么低。 金睿泽脸色骤变,眼泪顿时流下。 “你血口喷人!你无凭无据,怎可随意污人清白······” 初六直视着哭成泪人的金睿泽,缓缓反问道:“你污我清白的时候,有真凭实据吗?” 金睿泽没话说了,但他得想办法把作记号的嫌疑撇清。 他擦干泪道:“县尊大人,谢书贤人小鬼大,善撒谎。他说喝酒影响记忆的事是假的,学生愿意和他比记忆力,揭穿他谎言。” 金睿泽天真地认为,只要证明初六这句话是假的,那他作记号的话也是假的。 这其实是金睿泽在耍赖,因为这就没可比性。 陈良斌正欲训斥,初六却兴奋不已,抢先应承道:“比就比,谁怕谁?” 他有超强记忆力,金睿泽跟他比,就是找虐。 “真要比?” “比!” “比!” 见两人一个比一个自信,陈良斌也有了兴趣。 他稍作沉思后,缓缓开口:“你们都是读书人,儒家经典或许背过,本县就给你们一本没有读过的书,看谁能很快背下来······师爷,去把我值房案上的那本书拿来。” “是!” 师爷退出,不久后捧一书返回。 众人一看,是《神农本草经》。 此书是医学典籍,深奥苦涩,用它做比试内容,平添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陈良斌把书放在桌上,翻开一页道:“本县随意翻开一页,你二人同时背诵。记住,仅凭目力记忆,不可用手触书,干扰对方。你二人可清楚?” “清楚!” 陈良斌微微一笑,随手翻开一页,放稳道:“比试开始。” 二人开始迅速默记。 初六快速读了一遍,然后闭着眼睛默背。 少顷,睁开眼睛道:“县尊大人,学生背会了。”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41章 破鼓万人捶 “荒谬!” “对,简直难以置信!” 众人满脸质疑,纷纷摇头。 没有人相信在这么短时间内,初六把两页医书背会。 读书人都背过书,记忆是建立在理解的基础上,理解得越深,越容易记忆。 医书晦涩枯燥,好多词句根本不懂,不可能这么快记下。 “请你们相信,谢书贤说背会了,就真背会了。” 苏彪见大伙质疑初六,立刻大声辩解道,“我和他同窗数载,亲眼见证了他那超乎常人的记忆,四书五经几乎读两遍就一字不落记下了······” 陈良斌疑惑道:“书贤,你确定背会了?” 初六轻笑道:“县尊大人,学生烂熟于心,请您检查吧。” “县尊大人,他故意的,分明在干扰我背书。” 金睿泽满脸气不忿道,“哪有这么快就背会的······” “主身体五藏百病,养精神,安魂魄,益气,明目,杀精魅邪恶鬼······” 初六仰头闭目,朗声背诵。 金睿泽盯紧书页,满脸不可思议,频频抬头又迅速低头,试图发现初六背错一个字。 陈良斌发现不对劲,忙过去盯书,发现初六背的分毫不差,不由瞠目结舌。 县学祭酒周墨见状也凑过来,然后就出现三张震惊的面孔。 直到初六背完,三人的震惊还没消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世人哪有这么好的记忆力?县尊大人,他绝对提前背过······” 金睿泽心有不甘,大声嚷嚷。 陈良斌面色一凛,厉声道:“你在质疑本县?” 金睿泽自知失言,忙躬身赔礼道:“学生一时情急,望县尊大人海涵······” 初六缓缓走过来道:“金公子,该你了,背得下去吗?” “咳咳!” 金睿泽假意咳嗽几声,抖擞精神背诵,结果磕磕巴巴背了几句,便彻底卡住。 刚才他只顾盯初六背诵了,忘了自己记。 “我知道你不服气,这样吧,你随便翻一页,我们重来。” “这可是你是说的。” 金睿泽还道是机会来了,翻到中间页道,“就这页,咱们重新比过。” “你先背,免得别人说不喝酒的人欺负喝酒的人。” 初六摆摆手,示意金睿泽先背,自己则坐在一旁吃菜。 金睿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忙盯着书页背诵。 好几人凑过来,低声问道:“谢兄弟,你记忆力怎么这么好?” “一般一般。” 初六谦虚一句道,“你们可记得前几年县城贴黑告示的事,据说有一个姓金的铁匠,以收徒为幌子,把学徒当做免费奴仆······” “略有耳闻。听说这个遭瘟的金铁匠,不教手艺,还时常虐待学徒。” “他的儿子更坏,把学徒不当人看。” “我听说这厮在金山寺附近作恶,被白娘子给咔嚓了,好像也叫金睿泽······” 好些学子只是道听途说,顺着这个话题乱说。 秦时启却清楚,他不满金不换当众侮辱他,立刻补刀道:“这位兄台,金山寺作恶的事是话本中的人物,其实有原型,就是······” 他把嘴朝金睿泽努了努,那几人才知道,原来金睿泽就是传说中的小坏蛋。 “那是别人诬陷我金家,你们不要信······” 金睿泽虽在背书,却听得清清楚楚,见秦时启把矛头指向自己,忙辩解。 “我哥在你们家当了两年学徒,别说技术了。至今连铁锤都不会抡。钱倒是给了一贯,但那是打伤我哥的赔偿······” 初六一句话就让这事实锤了。 金睿泽恨恨看着初六,恨不得一口吞了。 初六问道:“你背会了吗?” 金睿泽忙收敛心神再记。 初六又道:“你们不知道,这个金掌柜可是个妙人,他说我若过了县试,他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你胡说!你们都在欺负我······” 金睿泽突然了。 初六走笑嘻嘻过去道:“乖,别哭。背书都让着你,咋还说我欺负你呢?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有被下去,说明少年喝酒真影响记忆力。” 说着,初六站在书前大声诵读。 一遍结束,然后闭目默背。 接下来他转过身来,边踱步边背诵,一个字都不差。 初六一直留意赵绍。 他很文静,不说话也不贪吃,似乎对每一个人都有所防备。 此刻,他似乎想接近自己,迈了一步,又退了两步。 陈良斌突然沉脸问道:“金睿泽,你今年多少岁?” “回县尊大人,学生十五。” “十五不小了,该规范自己的品行喽。” 陈良斌冷冷道,“你一直认为本县偏向谢书贤,现在该明白了吧,人家比你聪明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不如人,不服人,不学人,还恶意诋毁别人······这可是个危险的信号······” ······ “县尊,这案首要点给谁?” 要确定县试最后排名了,县衙和县学的官员齐聚一堂商议。 “谁总评高就是谁。本县取士历来如此,山长为何有此一问?” 被点为县案首,若无重大事故,会一路绿灯获取秀才功名。 所以谁都对这个名额比较敏感。 “评分最高是谢书贤,此子确实聪明,却只有九岁,还是个农家子。点他为案首,恐怕宣邑县学子不服······” 陈良斌看了一眼,这人是县学山长王霆。 他不露声色道:“以山长之见,点谁为案首服众?” “李硕评分第二,他已成年,出身名门望族,我觉得点他为案首,能服众,还能彰显县尊公正······” “功名向来唯真才实学论,何时以年岁和身份论?” 陈良斌一副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的眼神道,“李硕年过三十才过县试,点他为案首,岂不笑掉天下士子的大牙?此事莫得商量,按规矩办,以文采点出来的案首才服众······” 陈良斌清楚,他若开此先例,就会有更多官员攀附权贵,徇私情。 届时,科举恐将蒙尘。 科举是大事,稍有不慎,可不是丢官那么简单。 会掉脑袋的事,我怎会去冒险。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42章 县案首 县试发案榜前,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甭管考没考过,第几场被淘汰,县试总成绩出来后,全都围过来看热闹。 初六等人又没挤进去。 但他们明白,发案榜上的人名,就是参加了终场酒的考生。 考生看榜,一是为了安心,其次是奔着名次来的。 尤其案首。 秦时启满头大汗从人群中挤出来,抬头四处瞅瞅,见到初六等人,忙颠颠跑过来,笑容灿烂,拱手道:“恭喜谢公子,喜中县案首。恭喜苏公子,喜中县试第六。” 一刹那,初六感到一股电流从心口迸发,向四周辐射,浑身酸爽酥麻,头发梢都要跳舞了。 他虽三场都是榜首,却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农家子,谁知道有没有人削尖脑袋抢案首。 听到这个消息,初六总算踏实了。 “我儿子是县案首!我儿子是县案首······” 豆苗高兴地手舞足蹈,兴奋了好久,突然一愣,转头问文澜沧:“文夫子,县案首是个啥?” “县案首就是县试第一名。” 文澜沧解释道,“县案首意义非凡,府试和院试不论成绩好坏,都能成为秀才。” 豆苗顿悟道:“那就是说,初六是铁定的秀才?” 文澜沧点点头,豆苗再次手舞足蹈。 苏来宝很满意儿子第六名的排名,他也羡慕案首,但他知道苏彪不可能成为案首。 商人贱籍,能参加科举已是特恩。 就算苏彪四场都是第一,案首也轮不到他。 “秦时启,别高兴得太早了。你倒数第一名,府试铁定落榜。白折腾一番,明年还得重来。” “金睿泽,你在说自己吧?” 见金睿泽突然闯进来就骂人,初六立刻怼过去。 金睿泽本气愤秦时启,他在终场酒中助初六让自己不堪,正好嘲讽几句解气。 “你懂个啥?” 金睿泽神气道,“我爹给我找了县城数一数二的夫子,明天我就去县学读书,府试肯定过。” “你说过就过?你说要拿小三元,拿到了吗?” 金睿泽气得直跺脚。 这梗就是他的死穴,谁说他都会急。 “谢书贤,你有完没完?我今天可没惹你,你干嘛处处针对我?” “你针对别人还有理了?” 初六冷冷道,“我看你真欠大家一样东西。” 金睿泽不解道:“欠什么?” “抽!” “哈哈哈哈······” 哄笑声响起,金睿泽恨恨走了。 慢慢的,榜下人群稀疏,初六等人挤进去。 不亲眼看一下榜,谁能心安。 接下来前十名考生相互联络,商议买什么礼物。 县试前十称为“前拔”,按惯例要结伴去拜访知县,表达谢意。 拜访完陈知县,各自告辞。 文澜沧又约定三天后继续去他家复习,准备府试。 本来想让弟子们多休息几天,金睿泽的话给他提了个醒。 参加府试考生都是各县的佼佼者,竞争极为激烈,倘若不过,又得从县试开始。 初六是包袱里包的秀才,府试、院试就是走过场,但苏彪不一样。 苏来宝也想让初六继续陪读。 有他在一起,苏彪才会有学习的热情。 ······ 锣鼓齐响。 正在柴火垛上抽柴的谢根生好奇地看了几眼,不知两位官家人来村里干啥。 正思谋着,他们却停到自家门口。 “谢老哥,你家来喜事了,快来见过二位差爷。” 里正见到谢根生在柴火垛前发愣,忙大声喊道。 平日里正一口一个谢老汉叫着,今日改口让谢根生有点不适应。 虽有点懵,但听到有喜事,赶忙上前,弯腰就要行礼。 “哎哟,谢老丈,使不得,使不得啊!” 一个衙差忙拦住道,“你家公子参加县试,县尊大人点他为县案首。这是板上钉钉的秀才相公,老丈跟我们行礼,不是折煞我们么······” “啥?谁做了县案首?” 谢根生脑子没转过来,直起身子问道。 里正一瞪眼:“还能有谁?谢书贤啊!” “哪个谢书贤?” 谢根生这么一问,衙差也是一惊,还道是找错人了,连忙拿出报喜册子确认。 “你叫谢根生?” “对!” “你儿子叫谢豆苗?” “对!” “这里是青石村?” “对!” “你孙子叫谢书贤?” “额······对!” 谢根生一拍大腿,大悟道,“哎呀!一直初六初六的叫,把他的官名都忘了。” 说着连忙请里正和衙差进门。 ······ 谢家人哪见过这阵仗,见两个报喜衙差是官家人,话也不会说。 幸亏有里正相陪,他和公门人打交道多些,懂得如何应酬。 里正和衙差在屋内喝茶闲聊,谢根生与王翠翠商量,给多少赏钱合适。 商量了半晌也拿不准,王翠翠便让谢根生去问里正。 谢根生硬着头皮去,却又不敢进屋,进去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又返回和老婆商量,免不了一顿数落。 谢根生前脚走,里正后脚出来。 他向一个看热闹的汉子招招手,那人到跟前,他悄悄说了几句。 那汉子点点头,转身跑着去里正家。 ······ 郑梅在厨房团团转,不知拿什么好东西待客。 她刚要泡些豆子,磨些鲜豆浆招待客人,又觉得太耗时,客人可能等不及。 就在这时,听到鸭蛋在门外喊道:“小哥哥来了,小哥哥来了······” 郑梅听后忙出了厨房,叫了声“初六”,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娘!” 初六跑过来扑在母亲怀里道,“娘,别哭。我考上县案首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我娃出息了,娘不哭,娘不哭······” 郑梅破涕为笑,擦了把眼泪道,“他爹,里正带来了两个公家人,是给初六报喜的······” 这时候,谢根生又被老婆逼出来,询问里正,他见初六来了,忙过来把情况说了一遍。 别看孙子年龄小,待人接物的本领却是谢家大人谁都比不了的。 初六到来,谢家就有主心骨了。 “爹,你套车去买酒肉。” “娘,你去邻居家借吃的,有啥好东西,先借过来,明天还。” “爷,给报喜衙差一人封二两银子,让奶奶不要心疼。” 大人们被初六像小孩子一样安排,谁都没有提出异议,都觉得这样安排妥帖。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43章 喜报 两位报喜衙差就在等初六,见他回来,立刻拿出喜报,灿烂笑道:“恭喜谢公子喜中县案首,祝谢公子青云直上,官途坦荡,前程似锦,福泽绵长······” “两位差大叔不辞辛劳,千里送佳音,谢书贤代表全家谢谢你们。也祝两位大叔财运亨通、四季发财、儿孙满堂,平安健康······” 初六恭恭敬敬接过喜报,把喜报递给爷爷,然后拿出用红纸包好的二两银子,双手呈上。 “路途遥远,一路鞍马劳顿,辛苦二位了。这点小心意,请务必收下,权当茶水钱,望勿嫌弃······” “多谢谢公子!” 两个衙差相视一笑,欣然接过红包,连声道谢,眼中满是对初六谦逊有礼的赞许。 “县试时,我就见过谢公子。当时我就觉得公子相貌俊俏,肯定能中县案首,果然被我说中······” “以谢公子的才气,县案首只是开始,将来肯定中状元,骑大马······” “······” 两个衙差轮换着把不掏钱的赞扬全给了初六。 说什么才情出众,品德高尚,未来不可限量,定能出将入相云云。 反正什么好听说什么。 说了会子,二人缓缓起身,拱手道:“衙门事务繁忙,我们先行告退。” “差大叔说哪里话?你们不辞辛劳,远道而来,我若不尽地主之谊,岂不让外人笑谢家不懂待客之道,落了小气的名头?” 初六语气诚挚而温暖,“更何况,县试盛事,全赖你们不辞辛劳,维持秩序,确保考场内外一片安宁。如果没有你们日夜奔波,那么多考生岂能安心应试?从情从理,二位都应是谢家尊贵的客人,岂能轻易言别?” 这话听得人太舒服了。 两位衙差似乎被初六的真诚所感动,笑嘻嘻道:“如此,我们就不客气了,正好沾一点县案首的喜气······” 说着,二人重新落座。 衙差心满意足,觉得今年的县案首虽是个小孩,却比大人还会做人。 回去后一定替他传一传好名声。 里正听后附和道:“差大哥说得好,咱们都沾一点县案首的喜气,让我们的子孙也长出息······” ······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庄户人家,哪有钱让孩子读书。 听到谢家不声不响的,竟然就培养出来一个县案首来,都很新奇。 具体县案首是个什么意思,谁都不知道。 这时候陈大年走过来,他们逮着就问:“老陈,县案首是个啥?” 陈大年的儿子陈小年读过几年私塾,后来去城里做账房。 能在城里谋生的人家,应该知道才是。 “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县案首······就是县试的案首呗······” 陈大年吹惯了牛,很快就把话圆回来,“反正就是不用下地干活,就有饭吃的主,比我儿子就高那么一丢丢儿······” “县案首比账房高一点,那就是管家了?” 有人打破砂锅问到底,陈大年怕露馅,假装不耐烦道:“你儿子又不是读书的料,问那么多干啥?烦死了!” 这时豆苗驾着驴车出来,他正好听到。 本不想在乡亲们跟前显摆,但听到陈大年说初六只比他儿子高一丢丢,顿时不高兴了,停下车道:“县案首,就是县试的第一名,日后肯定能做秀才相公的······” “哇!” 人群瞬间沸腾了。 谢家出秀才了? 鸡窝里竟然飞了金凤凰。 大伙看着豆苗,还想听他说。 豆苗也是听文澜沧说了一嘴,哪有多的见解。 赶着驴车就走。 这时,里正的儿子匆匆忙忙赶来。 他左手拎着一只大公鸡,右手拎着一包熟肉,一人担着两坛酒跟在他身后。 初六铁定是秀才,他们家要早点下手搞好关系,跟着沾光。 “豆苗大哥,鸡和酒有了,你去买其他东西。” “那怎么好意思,回头我把钱送过去。” 豆苗知道这是沾了儿子的光,要不然里正怎会给他送酒送鸡。 事儿都颠倒了。 里正儿子打手一挥道:“都是一个村的,客气个啥?别那么见外,如果你把钱送过来,我以后就不认你这个大哥······” “那好,我先去忙,回来和你喝酒!” 说着,豆苗驾车走了。 里正儿子没有理睬门口的百姓,进门把酒和熟肉送进屋,让他爹和衙差先享用。 他则亲自杀鸡。 洗剥干净后,还亲自用刀剁碎。 忙忙碌碌中,丰盛的饭菜端上桌。 衙差酒足饭饱,又对初六一家说了些吉利话,才离开谢家。 ······ 初六是县案首的事,就像是插上翅膀一样飞出去。 很快,远近都有人说,青石村的谢家出了个秀才。 村民们相互打听,初六在哪读的书,读书要花多少银钱······事无巨细,全部打听。 他们眼睛又不瞎,里正和他的儿子就是村子里的霸王。 现在他们都跟在谢家屁股后面屁颠屁颠。 要是读书没好处,他们能上赶着帮? 一连几日,村里人对初六成了县案首一事很感兴趣,不断打听细节。 得知县案首稳能当秀才,当了秀才还有好处。 不仅能免除差役,见到县令不用下跪,成绩在前面的,每个月还能领到公家粮米和银子。 有些人就动了心思,也想送自家孩子去读书。 等打听到初六读书花了一百多两银子,送自家孩子读书的心思顿时消散。 还读什么书? 一人读书,全家都得饿死。 ······ 魔鬼训练再次开始。 府试考三场,分别考贴经、杂文和策论。 文澜沧盯住二人背诵四书五经重点段落,虽然此类题二人没有多少问题,他还是一丝不苟检查。 他主要精讲杂文和策论。 尤其杂文中,有摧残考生心脏的截搭题。 这类题,取四书五经原文的上下句,截取几个字,搭配起来做题目。 如果考生判断不出题目出处,就写不出文章主题。 尤其那种隔章无情搭。 府试难度增大,不仅有题,还有各县的翘楚。 故而,初六和苏彪的苦读真的很苦。 每天都有背诵,都作杂文,作策论······做不完的作业。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44章 府试 苦读的日子很枯燥,却也有很大动力。 苏彪的目标是考取童生,初六的目标则是掌握更多的知识,为以后的科举考试做准备。 府试在四月进行,要去青州城考。 它的报名流程与县试大抵一致,也需要保结等手续。 在本县报名,县里把报名信息和资料集中送到州城,考生去州城复核即可。 宣邑县到青州城有三百多里,考生需提前去住下,直到府试结束。 初六和苏彪准备四月初一出发。 但陪考成了难题。 若是豆苗继续陪考,州城路途远,来回不易,田里的活就全丢给谢根生了。 苏来宝倒是说谢家不用去人,他会照顾,但初六才九岁,谢家人都不放心。 最后还是族长和里正帮了大忙。 族长说会抽调族人帮忙干活,让豆苗放心去陪考。 里正也保证,这段时间有徭役的话,不给谢家安排。 穷家富路,谁知道去州城会遇到啥事。 王翠翠把三十两银子和几贯铜钱交给豆苗,虽然心疼,却也觉得孙子出息了,花再多的钱也值。 谢家如今经济稍有结余,完全能负担起考试费用。 养殖已明显赚钱,一些村民也学着他家种苜蓿搞养殖。 豆腐营生也好起来。 母牛生犊子后,家里有大小三头牛,种地不像以前那么累了。 定光仙也产下一崽,小叫驴又倔又萌,初六给取名“小倔萌”。 儿行千里母担忧。 王翠翠事无巨细地交待了好多,听得豆苗误认为母亲去过州城,其实她连县城都没去过。 县试的原班人马,坐着租赁的马车直奔青州城。 城门口,士兵查过路引和府试文书,放他们入城,还叮嘱一定要到州衙去复核。 他们在贡院附近的客栈里,开了两间客房。 一间房一天就要一百二十文,豆苗直咋舌。 州城恢宏大气上档次,说哪哪好,就是钱不经花。 ······ 贡院外人山人海,考生比县试时多了些,但送考的人却少了很多。 府试在州城,家境不殷实,陪不起考。 十个衙役手举牌子,上面写着“某某县”字样,初六等人找到宣邑县的牌子,站在衙役后面。 府试把九个县和州城的考生归类,一个县的考生一起进贡院,方便唱保。 考生排成三队,等待搜检。 初六怀抱考篮,防止有人陷害。 马上就轮到他了,突然另一排正搜检的一个考生被拽出队列,戴上枷锁拷起来,跪在一边。 那人解开的衣服内侧,贴了好几张夹带。 初六心里直呼握草。 真不知道这家伙是脑瘫还是狂妄? 这么携带夹带,根本禁不起搜检。 他现在严重怀疑,这是考官为震慑考生,安排的戏码。 初六顺利通过搜检,唱保结束,拿到号牌进入考棚。 府试的考棚内没有桌椅,只有高低两块木板。 墙壁上有高低不同的卡槽,考生可以根据自己身高,调整木板高度。 低的当椅子,高的当桌子。 由于府试第三场要考两天,吃喝拉撒都在考棚,这两块木板就是简易床铺。 晚上将两块木板拼在一起,就是床板。 初六把恭桶提到靠门,然后调节木板高度。 他比其他考生个子矮,低的那块木板向上调了一格,高矮才合适。 落座后不久,监考人员开始检查考引,然后发考卷、草纸。 初六拿起卷子一看,内容果然和师父说的一样。 府试第一场,是一百道帖经题。 这种题对他来说没有难度。 其他考生或许会把答案先写在草稿纸上,检查无误后再誊写进考卷里。 初六则省略了这一步,直接写在答卷上。 不知过了多久,初六放下笔。 他检查一遍,见姓名、考号等也无误,便摇铃交卷。 两名差役走进来,一人把草稿纸放在一个竹篮中,另一人收卷糊名。 然后把试卷放进封卷袋中,在袋口贴上封条,签名上他俩的名字。 又把封卷袋放进一个木匣中,才示意初六离开。 所有流程都十分严谨,府试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出了考棚,走到贡院大门前,有一个登记点,一个经承坐在那里看书。 见有考生这么早交卷,也是一惊。 府试规矩,先交卷的考生有排名优势。 如果两个人都是满分时,先交卷的考生排名靠前。 经承忍不住问道:“这个时间点,草稿纸写完的都少见,你怎么这么快?” 初六淡淡一笑:“我没写草稿纸。” 经承一听便明白了。 这小孩肯定是为了出风头,才交的头卷。 题都答对才有头卷优势,他这样交头卷,就是放弃优势。 这孩子太想当然了。 “姓名?年龄?籍贯?” “谢书贤,九岁,宣邑县柳溪镇青石村人氏。” 登记完,经承继续看书。 凑够五十人才能开贡院大门,初六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看到第二人。 慢慢的,交卷的人越来越多。 相熟的考生开始窃窃私语对答案,经承喝了一声,不再有人说话。 苏彪也交卷了。 初六朝他招招手,苏彪快速过来。 二人站在一起,没有说话,只用眼神交流,就明白了考试情况。 五十人终于凑齐,按照交卷的先后顺序,排成一条长队出门。 初六走在最前面,一眼便看到接考的豆苗、苏来宝、文澜沧。 ······ 府试每考完一场,中间可休息两日,等待放榜。 第一场被淘汰的考生,就可以收拾包袱走人,明年从县试重新考起。 放榜日,榜下一片哀鸿。 考生接近四百,榜上只有二百八十九人。 初六第一,苏彪第五,赵绍第七,金睿泽第六十四,宣邑县只有十二人上榜。 第一场就被淘汰了三分之二,宣邑县的教育拖垮情况凸显。 “谢公子、苏公子,秦某祝你们府试顺利······” 秦时启被淘汰了,他有些伤感,拱手告辞。 初六拱拱手道:“秦兄不要气馁,吸取教训,抓紧复习,争取明年一次过······” “多谢吉言,秦某就此别过!” “秦兄保重!” 金睿泽本想过来挖苦几句,见初六瞪大眼睛盯着他。 料想过来也讨不到便宜,便转身灰溜溜走了。 明天要考第二场,初六等人没在榜下过多停留,忙忙赶回客栈。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45章 截搭题 府试第二场考杂文。 初六拿到试卷一看就笑了。 题目是:“礼云玉”。 许多考生拿到题,肯定会大眼瞪小眼,弄不懂这三个字的意思。 初六却很清楚,这是个截搭题。 府试中的截搭题,一般都出简单的,就是在四书中选取某一句话,中间截一个词。 比如初六做过的一道模拟题,题目叫“顾鸿”,就取自《孟子》中“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之句。 “礼云玉”出自《论语》中的“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属于前后句截搭,难度增大了点儿。 就这题,铁定刷掉一大批考生。 破此类题,首先要找到出处,理解原文含义,然后将截取的不同部分的文字含义进行有机结合,紧扣孔孟之道确定中心思想。 心中有了文章清晰的轮廓,确定好中心思想,初六开始列提纲。 检查提纲无误,然后在草稿上写文。 好文章需得千锤百炼。 反复推敲与修改,不知不觉中到了中午。 初六搁笔吃了点东西,又修改了一遍,然后誊写在试卷上,摇铃交卷。 走出考场,初六的脚步显得格外轻盈。 他把文章背出来,文澜沧听后也是赞不绝口,说这篇文章能进前十。 等苏彪出来,说了文章大意,也得到文澜沧的肯定。 回到客栈,文澜沧又辅导他俩策论。 在他心中,两个弟子已经过了第二场。 ······ 第二场放榜,榜上只有一百八十六人。 初六第一,苏彪第三。 宣邑县只有五个人上榜,除了他俩,还有赵绍、李硕、金睿泽,但名次都过百。 次日,是府试第三场考试,也是最重要的一场,考试内容是策论。 策论就是建言献策,考教的是考生对国家大事的洞察和见解。 这场需要连考两天,要在考棚过夜。 考验的不仅是学识与才情,还是体力与意志的挑战。 这可是一场硬仗。 策论总共三道题,一道是关于水利建设,一道探讨重农抑商的利弊,一道关于边疆稳固。 看到这三个题,初六不禁轻叹一声。 这就是农家子弟的局限性。 农家子弟的眼界不宽,接触不到多少国家大事,也就凭读书了解一些古代事例,这已经算是博学了。 像他,若不是多读书,再加上碰到了个好老师,答这些题目只有纸上谈兵。 不过现在自己不存在这些缺陷。 他还能把上辈子的观点也加进去,让每一篇策论都充满了新意与深度。 别的考生没有这种优势。 初六不再吐槽,收敛心神,开始逐一列提纲。 列完提纲,在草稿纸上写文。 写完一篇,斟酌修改一遍,然后写第二篇。 等三道题全部写在草稿上,已经到了晚饭时节。 考场提供开水和饭食,虽然只是青菜就米饭,初六也吃得干干净净。 毕竟考试也需要体力。 吃完饭,初六在地上活动了一会儿。 然后在恭桶里送走水火,把盖盖严实,免得陶醉人的气味散发。 等衙役将棉被送来,初六把试卷保存好,然后把两块木板并起来,裹着棉被躺下。 好在他是个孩子,在这张床上能伸展自如。 若是个子高的成人,估计就得卷成一只虾米。 自己写的策论文早已记下,初六躺在床上一字一句斟酌,把一些不合实际的观点和例子全剔除,换成新颖和经得住实践检验的观点和事例。 躺在床上修改好久,初六又不露痕迹加了几句颂圣的话。 拍龙屁是种艺术,拍得让人舒服,还不能刻意。 考试很消耗心神,不知不觉中,初六睡着了。 早上起来,初六放掉水火,把木板又换成桌椅模式,然后爬在草稿纸上修修补补。 还把字数也删减或增补。 因为每一道策论都有固定的字数范围,写多写少都会扣分。 感到没有了瑕疵,初六把文章誊写到答卷上。 第三场不允许提前交卷,写完后初六闭目养神,直到终场锣声响起,他才起身,静候监考官进来收卷。 ······ 回到客栈,初六和苏彪把写的策论简述,文澜沧都很满意。 然后二人大吃一顿,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放榜要等三日后,苏来宝便带着几人游山玩水,将考试这几日的压抑全部散发。 三日后的清早,天空细雨连绵。 阴雨天也不能阻挡考生们看榜的热情,他们从四面八方聚到贡院门口,焦急地等候放榜。 苏来宝出去买了五把伞,五个人撑着伞,小心翼翼前行,生怕一个不小心踩进水洼中,弄湿了鞋子。 苏彪心里不踏实。 他自己也觉得答得可以,文澜沧也说能过。 但府试主要看策论,策论分数的高低会左右最终排名。 他写得再好,如果阅卷官不喜欢某种观点,文章也得不到高分。 童生是他最低心愿,不然又得去考县试。 初六知道自己肯定能顺利通过府试,但能不能排第一,他心里也没底。 策论要看阅卷官的喜好。 能高中第一自然高兴,不是第一也没关系。 时间一到,专门管放榜的经承出来贴榜,素来讲究谦让的读书人,今日拼命地往前挤,脚踩进水里兀自不知。 “都别挤,都别挤。为方便看榜,今日会贴三处······” 经承一喊,没那么挤了。 人群一分为三,两拨人去了别处。 “书贤,你是府案首。” 文澜沧一声惊喜,看榜人的目光被初六吸引过去。 豆苗高兴地把初六抱起来,低声呢喃:“我儿又是案首······” 苏彪的目光在榜上移动,他在第九名看到自己名字,反复确认后欢喜地喊道:“咦!我中了!” 苏来宝松了口气。 苏彪顺利考上童生,可以说完成了他第一个心愿。 只要明年院试考中,他所付出的一切都值。 再往下看,宣邑县有四人榜上有名。 赵绍六十二名,李硕一百三十二名,是会试的孙山。 金睿泽被淘汰。 前一阵子他还嘲笑秦时启得重头再来,谁知他也得从县试考起。 呵呵! 最后一场淘汰和第一场淘汰结局一样。 金睿泽像一个漏气的皮球,失魂落魄逃离,生怕别人嘲讽。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46章 撞名 “恭喜少爷,贺喜少爷!您是府试第二名,老太君要是知道这个好消息,睡着都会笑醒来······” 贡院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仆人打探完消息,立马回来禀报。 马车内没有声气,良久才传出一道冰冷的声音:“案首是谁?” “少爷,他叫谢书贤,宣邑县的农家子,是个九岁的小娃娃······” 仆人能明显感受到少爷不快,生怕少爷迁怒于自己,禀报完就卑恭站在马车旁。 “哼,这些阅卷官都眼瞎了,一个九岁农家娃娃做府案首,谁能服气?” 马车旁,一个青衫少年满脸不忿,少顷换上媚笑道,“公孙少爷比这个娃娃强多了,他给你提鞋都不配······” 马车内仍没有一点声气。 不久后,一道略为惋惜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谢书贤是宣邑县案首,他成绩好坏都能成为秀才。他占据府案首,简直是浪费······” 府案首也能保送过院试,是包袱里包的秀才。 青衫少年听后提醒道:“公孙少爷,你是咱品阳县的案首,也能顺利通过院试成为秀才······” “童志飞,就你话多?” 公孙少爷一声厉喝,心中不甘更甚。 一个农家子,有个秀才功名就烧高香了,偏偏挡住了自己考小三元的路。 他已经放出豪言壮语,这要回去,还不丢死人。 不想则罢,一想气就不从一处来。 公孙家请的是举人做夫子,一年的束脩要花上千两,却考不过一个童生做夫子的农家子。 可恶! “不回家了,绕道去看外公。” “少爷,老太君叮嘱过小人,看完榜一定送你回家,哪儿都不能去······” “你在教本少做事?” 冷冰冰声音从车内传出,老管家叹了一口气,给车夫摆摆手,无奈道:“绕道吧。” ······ 青州城快马加鞭,把府试的喜信送到各个县衙。 宣邑县的府试成绩堪称凄惨,三十六人参加考试,只有四人过关。 但一个府案首,一个府试第九,又给宣邑县撑足了面子,陈良斌脸上也添了几分光彩。 打赏过信使后,陈良斌皱眉沉思,思索着明年如何打一个翻身仗。 县丞还道是知县在生闷气,便轻声细语宽慰道:“县尊大人,府试已尘埃落定,上榜人数少的事,只有靠明年的努力来弥补了。县中有这两子,也给你长了不少脸······哦,对了,我们要不要去谢家贺喜?” “贺!不但要贺,还要大张旗鼓贺。” 陈良斌满脸振奋道,“在县城张贴告示,让全县读书人都知道这个喜讯。要敲锣打鼓去谢书贤家贺喜,还要披红挂绿,把他接到县学······” 县丞清楚,此举就是激励全县学子勤勉,使得宣邑县文风蔚然,人才辈出。 “还有就是,请文澜沧来县学教书。他只教两个学生,一个案首,一个第九,这说明他就是个天生教书的料,县学就缺这样的夫子。” 陈良斌语重心长道,“这事你亲自去办,束脩从优,切勿失礼,一定要把文先生请来。” 县丞轻声提醒道:“县尊,文澜沧确实有才能,可他只是个童生,县学里的夫子最差也是秀才······恐怕不能服众,枉生非议。” “明年若再考成这样,会有府案首给宣邑县撑脸面吗?别整那些虚的,成绩才是硬道理。” “而且你又不是没有听过,文夫子落榜是他文采不高吗?相反,他的才能,做个县学夫子绰绰有余。” 陈良斌斩钉截铁道,“你只管去把人给我请来,县学的事,本县自有办法。谁有意见,就滚出县学。” ······ 县衙敲锣打鼓来报喜,给了初六五十两银子的奖励,并宣布县学读书免学费。 同时也给文澜沧送去“恩泽双辉”的金漆牌匾,以及二十两银子的奖励,还高薪诚邀他去县学教书。 初六和苏彪也要去县学读书,文澜沧痛快的答应了。 此后,初六家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 都是来蹭喜气的。 刚开始,谢家人很享受这种赞誉,过了几天,竟然来了个媒婆。 媒婆一张巧嘴,把姑娘夸成仙女。 还说九岁不小了,先把婚定下,成年后再娶进家门。 初六直接一句话,说亲会耽搁读书,便拒绝了。 媒婆瞬间换人,下一句话就给十五说亲。 他十四岁了,在乡村成亲的也有,寻摸个亲事也算正常。 初六直接代表哥哥拒绝。 而且还告诉家人,以后凡是媒婆上门,直接赶出去。 等他考取功名,哥哥不愁娶,姐姐不愁嫁,还得是条件好的人家。 有些事能拒绝,有些事没法拒绝。 豆苗一大早出去干活,突然从树旁闪出一男子,怀里抱着个孩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这是当地风俗,叫“撞名”。 当地孩子若常常生病,村民都叫“毛病子多”,这时候就要以认干爹的方式,减轻孩子“毛病子”。 “撞名”时,撞见的第一个成年人就是干爹人选,被撞上的人不可推脱,还得解下裤袋挂在孩子脖子里。 豆苗心里明白,李二蛋这是故意来撞他的。 都是给儿子“撞名”,谁会给女儿撞。 初六莫名其妙就多了个干爹。 ······ 端午过后,初六被一众县衙敲锣打鼓抬往县学。 第一次坐轿子,初六还是很受用。 见孙子走远了,谢根生回家,正准备去地里干活,就见李有福进来。 “有福,不下地吗?” 谢根生不想闲聊,有意退送,谁知李有福突然跪下,声泪俱下道:“谢老哥,我实在有难处,你再帮我一把吧!” “哎呀,你这是做甚?快起来,快起来!” 谢根生被吓一跳,连忙拉他起来,王翠翠见到,也过来帮忙拽。 “有福,有啥事你说,给我下跪做啥?你比我大两岁,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谢根生有些恼了。 罗有福呜咽道:“谢老哥,实在没法子了,婆娘生病了,借你的钱早花完了,还不知能有几天活头。儿子不守家,我这一把老骨头,里里外外的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孙子谁来管?” “谢老哥,我把家里的十几亩地给你,你只要管我家一口吃的就行。以后我们一家给你拉地,给你干活······” “这事······” 谢根生转头看向老婆。 王翠翠劝道:“有福,你先回去,这么大的事,我们得商量一下。这样吧,明后天给你个准信。”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47章 初入县学 等李有福走了,王翠翠问丈夫道:“当家的,你想帮他?” 谢根生诺诺道:“你说帮就帮,你说不帮就不帮······你做主。” 他俩都听过,在乡村中,实在过不下去的农户,会把土地挂靠在举人、秀才名下求庇护,免去田税。 王翠翠轻叹一声道:“当家的,这事咱真不能帮,会坏了孙子的名声。要是答应了,村里人会说孙子还没有考上秀才,就开始物色佃户了。” “这要是答应了,等明年初六考上秀才,都来求你免税,都是乡里乡亲的,你答应谁?拒绝谁?” “那些占不到好处的人,心中肯定怨恨,不把你祖宗十八代都骂个遍才怪。” “所以啊,这种事我们必须拒绝,等初六来了让他拿主意。” “对啊,我差点犯了大错······” 土地是农户的命,刚刚谢根生真动心了。 现在想来还是他欠考虑。 看来家中诸事让老婆做主是有道理的。 ······ 县学早就开学了,初六、苏彪、赵绍、李硕四个新童生类似于插班生,今日报名进班。 “谢书贤、苏彪?” 县学山长王霆负责报名,听到二人名字,他猛然抬起头,瞪眼审视。 本来初六还觉得王霆身形修长,面容清癯,一抹小胡子轻垂于唇边。 虽年近不惑,却也斯斯文文,颇为面善。 这一瞪眼,他顿时觉得山长的相貌变得刁钻刻薄。 王霆低头在名册上找到他俩名字,各画了一个圈,心里却千回百转。 李硕是他外甥,府试考了最后一名。 这个水平考秀才太困难。 如果不是谢书贤太优秀,李硕就是县案首,他根本不用担心自己外甥考不上秀才。 都怪这个谢书贤抢了外甥的前程。 你能考中府案首,为什么要抢县案首呢? “在这县学之中,规矩大于天。别以为你是双料案首,就可肆意妄为。若你胆敢违背校规,触犯律条,我照样把你驱逐出校······” 初六搞不清,刚刚还和蔼的山长,为何突然对他怒目发火? 等王霆的数落平息,初六恭恭敬敬拱手行礼道:“多谢山长不吝赐教,学生定当铭记于心,勤勉自省!” “还有你,一个商贾后代,朝廷开恩,给了你科举的机会,就该好好把握,别以为有两个臭钱,就飞到天上了······” 王霆又是一顿臭骂,苏彪也拱手行礼:“学生受教了,感激山长一番苦心,苏彪定不负所望,努力学习,以报朝廷栽培之恩!” 许是发泄了一通气消了,王霆不耐烦挥了挥手道:“出门左拐,一直朝前走,第二排教室,右手第一间,启秀甲班。” 县学共有学子二百多,按学业程度分为三类班。 秀才所在的班级叫“进贤班”,童生所在的班级叫“启秀班”,童生以下叫“蒙正班”。 启秀甲班是优秀班。 要不是祭酒点名要把他俩放在这个班,王霆准安排到最差的班。 此刻是学子们读书时节,教室里没有老师。 二人走进教室,扫了一眼,除了赵绍和李硕,全是生面孔。 有两个空位,苏彪坐了一个。 初六到另一个空位上,同桌正是赵绍,初六微笑道:“这儿没人吧?” 赵绍点点头道:“没人。” 初六把书包放在桌上,刚要坐下,就听一个学子大喊:“谢书贤,你不能坐在那儿。” 初六转头,看到一个少年阴狠的眼眸。 今日是第一次来县学,怎么走到哪儿都是白眼? 不应该啊! “这儿没人,我为什么不能坐在这儿?” 初六很冷静,那少年满脸狠戾道:“因为小爷我不想让你坐。” 初六眉头微蹙:“我得罪你了?” 那少年冷哼一声道:“你一个乡野村夫,不配坐在这里!” 这话彻底惹恼了初六,他瞪着眼,一字一顿道:“你爹我偏就坐这儿了。”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那少年站起来,挽起袖子向初六走逼近。 他高出初六一头,自恃强壮,料定初六不敢动手。 苏彪突然拦住他,挥挥拳头道:“你敢动书贤,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那少年比苏彪大一岁,个头差不多,却略显单薄,打架肯定占不了便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教室里隐隐响起低笑。 谁吃瘪都无所谓,只要有热闹看就行。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公孙韬,品阳县公孙家少公子······” 公孙韬没考上府案首,心中羞愧难当,本去他外公家躲几天,寻得一丝慰藉。 谁知童志飞打听到初六要来县学读书,公孙韬便通过关系来到宣邑县学,还进了甲班。 他就是为羞辱初六而来。 他来好几天了,早就昭告众人,谢书贤得罪过他,都要擦亮眼睛。 谁帮助谢书贤就是公孙家的敌人。 也有人看不惯他,可公孙家的名声响亮,他们不想为不认识的人得罪公孙家。 李硕是成人,他若说上一句,谁都会安稳。 毕竟公孙韬再有背景,也是个十二岁的少年。 可他不会这样做。 王霆说了,是谢书贤抢了他的案首。 就是在终场酒上,谢书贤记忆力惊人,县尊才破例点他为县案首。 不然他就是铁定的案首。 “课堂内不得喧哗!” 夫子吴醒进了教室,不耐烦地用戒尺敲打桌子道:“都是童生了,还这样的态度,怪不得你们考了几年都没有考上秀才,就这德行,考上才怪······” 吴夫子这话太伤人。 复读生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吴醒见公孙韬还在和苏彪对峙,又喝道:“公孙韬,你又想闹事?别以为你是公孙家的人,就想当刺头。这里不是你放肆之地,给我坐过去!” 公孙韬气呼呼回到自己座位。 初六突然拱手道:“夫子,学生有一事不明。品阳县的人,怎么能在宣邑县县学读书,品阳县没有县学吗?” 不等吴醒说话,公孙韬抢着道:“我们品阳县有县学,比你们县学强多了。” “那你跑这儿干啥来了?回去算了!” 夫子喝了一声,公孙韬不服气咕嘟道:“就是强,府试中品阳县十八人上榜,宣邑县只有四人······” 一直不吭声的赵绍突然道:“可我们有府案首,你们没有······”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48 就欺负你了,你能奈我何? “可我们有府案首,你们没有······” 赵绍冷不丁的一句话,直接戳到公孙韬的肺管子上。 他就是因为考了府试第二,才想办法来到宣邑县学,找茬欺负谢书贤。 府案首就是他迈不过去的坎,谁提起他都会火冒三丈。 公孙韬指着初六发誓道:“一个府案首得意个啥?谢书贤,我誓要考院案首,以后你只能望我项背······” 初六直接把他当做空气,掏出书本,摆好笔墨纸砚,等夫子讲课。 公孙韬火气更大了。 他觉得谢书贤保持沉默,是对他最大的漠视和侮辱,于是大声道:“谢书贤,你考不上院案首,就乖乖低头······” “你用嘴考吗?” 初六转过头道,“夫子要准备上课了,你兀自逼叨个没完,读书人的礼仪呢?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你来宣邑县读书,是因为品行太差,被品阳县学驱逐出校了······” “哈哈哈哈······” 大伙一阵哄笑,公孙韬脸一沉,又要辩解,就听吴醒喝道:“你再说话就外面站着去!” 教室里顿时静悄悄。 吴醒开始上课,他讲的是《战国策》。 在县学,四书五经仍然是主流,但还要学史、诸子百家、六艺等。 这节课他讲《唐雎不辱使命》,学子们都认真聆听,提笔记录。 唯独公孙韬心不在焉,结果又被吴醒骂了一顿。 他的心里更恨谢书贤了。 下课后,公孙韬迫不及待过来:“谢书贤,有本事你跟我出去,咱们找个地方单挑。” “我才不跟傻逼打架。” 初六并不怕打架,但入学第一天就打架,还是这种不明不白的架,实在不愿意打。 公孙韬虽不知道傻逼是什么意思,但也清楚肯定不是什么好词,他张口就骂:“你才是傻逼!” “傻逼骂谁?” “傻逼骂你!” “呵呵!” 公孙韬明白又中了初六的圈套,气得上蹿下跳,却不敢在教室里打人。 他怕苏彪帮手,便气呼呼回到座位上。 赵绍低声道:“书贤,傻逼是什么意思?” “傻逼是夸公孙韬的专属词语,以后谁都可以称呼他为傻逼。” ······ 第二节是文澜沧的课。 他现在教启秀甲班和蒙正甲班的儒学课,相当于后世两个重点班的语文老师。 他是个注重实践的人,讲课针对科举,每讲一个知识点,总会和科举挂钩。 文澜沧现在是宣邑县名师,学子们听得特别认真。 公孙韬本想静下心来听,但一想他教出来的学生抢了自己的案首,心情顿时糟了。 文澜沧不像其他夫子那样,听课不认真便停下讲课斥责。 他讲他的,听不听是学生的事,只要不太过分,他也懒得管。 上半天课程结束,学子们争先恐后往食堂跑。 初六和苏彪不熟悉县学情况,跟随人群走,等他们到了食堂,先来的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 苏彪虽是富家子弟,也被琳琅满目的各类食物镇住了,惊讶道:“书贤,这么多吃的?” “这有什么!” 初六一点都不惊讶,他很熟练地对打饭的胖嫂说,“这个菜来点,那个也来点,还有那个······” 最后端着一盘混合菜,拿两个鸡蛋,两个白面馒头走了。 ······ “要是有碗醪糟汤就完美了!” 初六拍拍肚子,暗暗感慨。 他手里还有小半个馒头,吃掉肯定会撑,但决不能浪费粮食。 “谢书贤,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吧?真是乡野村夫,没见过世面,把菜混到一起吃,串味了吧?” 初六没有理会,继续吃馒头。 苏彪瞪眼道:“公孙韬,你是属狗的吗?有事没事就龇牙咧嘴,谁惹你了?” “苏彪,你能听懂狗叫了?居然会一门外语,了不得啊!” 初六突然接口,夸张地竖起大拇指。 苏彪秒懂,笑哈哈道:“家里养了条狗不听话,我就天天教训它,时间长了也略懂点兽语······” 两人一唱一和,把公孙韬的羞辱全部返还。 公孙韬气得跳起来:“谢书贤,我要和你单挑。如果我输了,以后见你绕着走。如果我赢了,你给我跪下磕头认错,你敢吗?” 谢书贤忍住怒火,心平气和道:“公孙韬,你和我是两个县的人,我也是第一次来县学,自认为和你从来没碰过面,就算想得罪你也得罪不了,你为什么见我面就找茬?你还让我给你认错,请问,我错在哪儿?” “你······你出现在我眼前就是错!” “傻逼!” 初六再都耐不住性子了,骂了一句,吃他最后一口馒头。 “啪!” 公孙韬气急败坏,一巴掌将初六手中的馒头打到桌子上。 初六抓起桌上的鸡蛋皮,扔了公孙韬一脸。 “谁在食堂闹事?” 这时王霆黑着脸进来了。 “山长,谢书贤仗着自己是府案首,故意欺负我,你看,他扔了我一脸蛋壳。” 公孙韬恶人先告状,他还把上半天的事也推给初六,说一直针对他,就是歧视外县学子。 “谢书贤,第一天来就这么不安分,还想不想在县学读书了?别以为你是案首,就可以把尾巴翘起来······” 王霆是山长,初六只能忍着。 等他骂完,初六拱手解释道:“山长,公孙韬在撒谎,事情是这样的······”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你顶撞山长,胆子不小啊······” 王霆立刻打断初六申诉。 他是听到公孙韬在食堂惹事才来的,如果不是谢书贤,他喝散就会作罢。 可现在是谢书贤,他自然不会放过出气的机会。 “你眼瞎吗?” 王霆大怒,转头却见是骂他的是一个五十左右的儒生,他身边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责骂这位小朋友,你这山长当得可称职?” 儒生显然生气了,横眉道,“公孙家的小子故意挑衅,还先动手,这位小朋友气不过,把鸡蛋皮扔到他脸上。你现在评评理,谁是谁非?” 王霆不清楚文士身份,但他清楚此人很受祭酒尊重。 他在县学住了一个多月了,几乎不怎么露脸,今天为何出现在食堂? “你是谁?” 那文士冷哼一声道:“老夫的名字,你不配知道,” 在众多学子面前吃瘪,王霆心里着实不爽,他硬着头皮道:“我知道你身份煊赫,可这是县学内部的事·····你这也太欺负人了······” “老夫就欺负你了,你能奈我何?”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49章 辞职 “王霆,知县和祭酒一片苦心,敲锣打鼓把这孩子请到县学来,就是为了宣邑县的教育有起色。而你呢?为了一个外县的权贵,屈膝摇尾,丢尽了文人的脸面,败坏了县学名声。连个小孩都容不下,你有什么资格当县学山长?” 文士不再给王霆留面子,像教训儿子一样呵斥。 王霆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黑,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切实感受到了这文士带给他的压力。 “还有你,公孙家小子,老夫虽不知你为何舍近求远读书,但既然来了,就应该尽到读书人的本分。” 文士转头又教训公孙韬。 “这位小朋友根本没有说过什么府案首,你却编造事实,欺负不成便诬陷。你这心境,若不改正,以后必然会走上邪路。” “告诉你,公孙家也没什么了不起,老夫还是劝你收敛一点,把心思用在读书上。不然······言尽于此,老夫不想第二次碰到这种事······” “悦兮,咱们走!” 女孩随文士走了,临行朝初六做个鬼脸。 ······ 吃过晚饭,初六和苏彪到县学内的竹林旁玩。 “书贤,咱们以竹为题,作一首诗如何?” “好!” 初六刚答应,苏彪就笑道:“我有了!” 初六明白,他这是早有腹稿,才提出作诗。 他也不戳穿,微微一笑道:“静候佳作。” “小屁孩会作个屁诗。” 二人转头,就见公孙韬站在他们身后,旁边还有三个着秀才装的学子,十七八的样子,正恶狠狠地看着他们。 “咱们走!” 二人正要走,公孙韬喝道:“拦住他们。” 三个秀才拦住他俩道:“别忙着走,公孙少爷有话要说。” 在县学,秀才和童生之间存在鄙视链。 秀才看不上童生,出手教训童生的事时有发生。 但今天秀才被童生驱使,只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当然,三个秀才并不傻,他们拿钱只仗人势,绝不动手。 “谢书贤,今天我看谁还护着你,小爷一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公孙韬自以为占了优势,嚣张地朝初六走过来。 他想好了。 揍一顿谢书贤出气,然后回品阳县。 见苏彪被控制住,初六清楚这一架避不开。 既然要打,那就先下手为强。 初六动如脱兔,一脚踢向公孙韬的两腿之间。 他用的还是打败姜平的那一招。 但公孙韬似乎发觉了,他略为躲开,虽没踢实在,却也双手捂裆,疼得哇哇大叫。 初六不给他喘息机会,一把扑倒,骑在身上就打。 公孙韬也有些力气,他手脚并用,一下子把初六摆脱,爬起来,一拳打向初六。 对方人多,还比他们大。 若是三个秀才下场,就是一拳一个小朋友。 他必须把公孙韬拿下。 初六没有去避,公孙韬拳头打向他时,他的右脚猛踢公孙韬裆部。 “啊······” 公孙韬也没想到,初六只用一种攻击手段。 这次被结结实实踢了一脚,疼得躺在地上。 初六脸上挨了一拳,疼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他不顾疼痛,冲过去骑在公孙韬身上,挥拳便打。 三个秀才懵了,忙松开苏彪,跑过去撕开初六。 “给我抓住,我要打死他。” 一个秀才抱住初六,初六根本挣扎不开。 公孙韬忍着疼走过来,挥拳就打。 “啪!” 一片瓦在公孙韬头顶碎了。 “以大欺小,以众欺少,真是些败类!” 一个女孩从竹林中走出,正是中午在食堂里和文士在一起的那个女孩。 公孙韬一个劲地惨叫,旁边的秀才面面相觑,他们很忌惮这个小姑娘。 中午山长被骂成狗了,都不敢放个屁,明显大有来头。 “住手!都给我住手!” 王霆听到消息忙跑过来。 他很恼火。 中午他被文士教训了一顿,结果又被祭酒周墨叫去训诫。 告诉他不能针对谢书贤。 还告诉他,那个文士是他八辈子都惹不起的主。 公孙韬找人打谢书贤,就是给他惹祸。 他早想好了,把公孙韬骂一顿,赔点钱了事。 当跑到跟前,看到倒在地上,头皮流血的公孙韬,王霆顿时傻眼了。 公孙韬可是公孙家最钟意的嫡孙,也是搭上他的线才来到县学,还特意送礼请客,再三叮嘱关照。 现在这副样子,公孙家的人知道了,他怎么交代? “胡闹!你们是读书人,怎么能打架呢?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王霆声嘶力竭道,“谢书贤,你知道他是谁吗?你怎么敢打公孙家小少爷,还把他头打烂······” 初六分辨道:“山长,是公孙韬叫了这三个秀才来打我,不得已,我才反击······” “公孙少爷的头都烂了,你还有脸辩解?少年人意气用事,难免有纠纷,都是同窗,你非要下死手······” 王霆自然不听。 就算那文士过问这事,公孙韬的伤谁都看得见。 这偏架他必须拉,至少得让公孙家的人舒服。 一天三次被无辜针对,王霆在初六眼里彻底妖魔化,他瞪圆眼睛吼道:“你满嘴大道理说得好听,却处处贬低我,维护公孙韬,他是你爹吗?” “什么?” 王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谢书贤怎会如此和他讲话。 他可是山长,仅次于忌酒的存在。 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今天不惩戒你,还不反了天!” 王霆挥手就要扇巴掌,那女孩一把拉过初六道:“别怕,姐护着你,以后谁打你,我就剁了他的狗爪子。走,咱们找祭酒爷爷告状去。” 王霆这才注意到那女孩,眼睁睁看着她把初六和苏彪带走,一句话都说不出。 ······ “文夫子,谢书贤不尊师重道,竟然骂我,你说这样的学子该不该惩处?” 见到忌酒周墨,王霆嘴都没停过,一直在告状。 他是山长,怎能有错。 “书贤是我弟子,他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不清楚吗?要不是你有意偏袒拉偏架,他会那么说?兔子急了会咬人,我认为书贤做得对!” 文澜沧怒火冲天,完全失去了读书人的风范。 他很心痛。 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被他寄予无数期望,才来县学第一天,就被人连续欺凌。 山长还拉偏架,怎能不让他心寒? “周祭酒,我连自己弟子都护不住,做个县学夫子有何意义?” 文澜沧拱手道,“我意已决,辞去县学夫子一职,带着两个孩子回家······这学,我们不上了!”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50章 不见不散 “周祭酒,谢书贤一个读书人,满嘴脏话,辱骂山长,不配做双料案首。弟子如此,老师的问题自然少不了。以现在情形看,文夫子问题大了,他敢要挟祭酒,就不配为人师。周祭酒,他想走就让他走,县学不需要这么狂妄的夫子······” 王霆还在煽风点火,直接把周墨惹恼了,厉声道:“住口,你说谢书贤不配做双料案首,是在质疑县试和府试的公平?亦或在质疑县尊和府尊大人藏有私心?” “不敢,不敢!” 王霆脸色一白,忙摆手,大气不敢出。 周墨火冒三丈。 文澜沧辞职,带走两个弟子,直接打脸一大片。 他和陈知县牵头,大力宣传文澜沧和他弟子,大张旗鼓把他们请到县学来。 到校第一天,三人就齐齐离开县学,这会成为宣邑县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话。 他和知县的脸还要不要了? 周墨恼怒王霆分不清轻重,煽风点火来践踏县学的尊严,斥责声是越来越严厉。 “你身为山长,在学生面前失公允、失体面,如何为人师,为榜样?学子闹了纠纷,先应问清楚是非曲直,然后才能公正处理,你问了吗?不但不问,还借题发挥,煽动是非······” 周墨早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洞悉,还从公孙韬处得知他来县学的原因。 碍于王霆是山长,他没有当面揭破,但对王霆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此事我会秉公处理,将公孙韬驱逐出校,一众帮凶皆在圣人像前罚跪,绝不会让害群之马危害我县学声誉。” 说罢,周墨满含歉意道,“文夫子,这样处理你可满意?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辞职和带走两位弟子的事就算了,这份情,我周墨铭记于心······” 文澜沧刚刚也是说气话。 县学藏书丰富多,精通各种学术的夫子也多,弟子能在县学读书,无疑是踏上了进步的阶梯,未来会走得更远。 但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他不能让弟子再受同样的伤害。 “周祭酒公平公正,自是令人敬佩,但有些人么······算了,不说那些晦气话了,这样吧······” 文澜沧话题一转道,“我斗胆向祭酒求个方便,求一静谧小院,让我与谢书贤、苏彪,还有那个叫赵绍的新生同住。他们年岁小,又初来县学,有诸多不适,需要我帮扶······” “好,明天就把院子给文夫子腾好。” 周墨满口答应。 王霆听后,脑中倏然闪出一个想法。 如果让他外甥也跟文澜沧住在一起,凭文澜沧的高才,耳熏目染,李硕考秀才的希望就会大大提高。 “文夫子!” 王霆拱手赔笑道,“李硕也初来乍到,夫子看在同乡情分,也让他住在夫子院内,你随意使唤······” “他那么大一个汉子了,还要我来照顾?” 说罢,文澜沧拱手告辞。 他并不知道李硕是王霆外甥,知道的话更不会收留。 李硕一个三十岁的汉子,他只需要出个声,都能制止公孙韬欺负初六。 但他没有。 王霆盯着文澜沧的背影,暗暗骂了句臭童生。 ······ 文澜沧住的小院在竹林附近,宽敞而幽静,只是好久没住过人,有些荒凉。 周墨派人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师徒四人高高兴兴搬进去。 院内有一块地,杂草被处理干净。 初六见到地荒芜,心里就难受。 这要是在农村,就是种菜的好地方。 上辈子,他老家在农村。 菜园中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摘个西红柿、黄瓜,用手擦一擦就往嘴里塞,根本不用担心农药超标。 后来住到城里,看着家中阳台空空,他就想种点菜。 当然,这种想法被现实破灭,但他还是用花盆种了些西红柿和辣子。 初六兴趣盎然,求文澜沧去园丁那里借来铁锹、锄头,然后带着苏彪、赵绍翻地。 拣掉土里的石块,把大的土块敲碎,还要加起田埂。 苏彪和赵绍虽在农村,却没怎么干过活,但看到初六干得起劲,两人也不甘示弱。 岁数大的怎么能输给岁数小的。 看着田埂隆起,文澜沧问了句,才知道初六要种菜,他一脸为难道:“书贤,我不会种菜,这可怎么办?” 初六自信道:“师父,一切都交给我吧。有他们俩帮忙,足够了!” “谢书贤,你要在这里种菜?” 初六等人抬头,却见院墙上蹲着一个女娃,正是帮初六出头的悦兮。 “是啊,我打算种些空心菜、萝卜、菘菜、四季豆等蔬菜,等成熟了我给你送去。” 初六仰头,满脸笑容道,“你怎么上墙上了,快下去,危险。” “我就住在隔壁,听到你们玩得热闹,便上墙来看看······我能帮你种菜吗?” “可以啊!” “真的啊?” 悦兮笑了。 她一笑,粉扑扑的脸蛋便如桃花盛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样子十分标致。 “噗!” 悦兮从墙上跳下来,宛若一只欢快的小鸟,蹦蹦跳跳就到了跟前。 师徒四人顿时愣住,悦兮到跟前还兀自发呆。 初六第一个回过神来,他盯着悦兮关切地道:“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我跟着娘练武,这么高算啥。” 悦兮毫不在乎,走到地旁边,好奇道,“菜种上了没有?明天能长出来么?啥时候能成熟?” “我们正平整地呢,明天买了种子再种。蔬菜一般三四天发芽,成熟也得一段时间,这个着急不得······” 初六仔细解释,悦兮的兴趣却没在这上面,她急匆匆道:“明天啥时候种?我和你一起种。” 初六想了想道:“也就是这个时候,下午散学早,就这个时间段闲一些。” 悦兮听后,顿时喜出望外:“正好,这个时间不用练功,我就能出来玩。” 初六突然道:“悦兮,好几天没在食堂见你,你去的早吗?” “我们吃饭不去食堂,饭都是娘做。” “那天······” “那天是爹和娘吵架,我帮着爹说了句,娘把我爷俩都赶出来了······” 悦兮话还没说完,就听一个女高音响起:“悦兮,这个死丫头,又野哪里去了?” “娘叫了,我得赶快回去,明天不见不散。” 这次悦兮没有翻墙,她从门出去往家里赶。 初六举起手,看着悦兮背影,喃喃道:“不见不散!”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51章 光盘行动 几天后,一点点嫩绿从土里挣扎出,悦兮从墙头翻过来,好奇地看着绿油油的生命,急切道:“谢书贤,过多长时间就能长大?” 初六慢悠悠道:“蔬菜也有生命周期,得慢慢成长。” “那就是得等呗!” 悦兮绕着菜地转了个圈,又回到初六跟前,低声道,“你想不想学武?” “学武?” 初六一愣道,“这个······我还没有想好。” “想什么想?我替你做主,学!” 悦兮郑重其事道,“那天我见你打架毫无章法,如果学会武艺,那个坏蛋根本不是你对手,你也用不着拿下三滥的撩阴脚偷袭了。还别说,你那狠劲儿还真有点学武的天分······” 你这是夸,还是损呢? 初六脸顿时红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呆呆听悦兮吧啦吧啦。 “悦兮,我要学。” 苏彪听到跑过来道,“我要做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学好武艺仗剑走天涯,荡平天下不平事,不会武艺怎么能行······” 苏彪还在滔滔不绝,悦兮突然打断道:“我不会教你的。” “为啥?” 苏彪当场傻眼。 “我爹说了,学武一为强身健体,二为保家卫国,若是一味好勇斗狠,学武就会成为祸害。” 悦兮摇摇头道,“你的学武的梦想就是要打人,我才不会让你祸害人。” 苏彪不服气道:“你教书贤不也为了打架么?”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悦兮想了想,很认真道:“我不知道哪不一样,但我就是不教你。” “赖皮!” 苏彪气呼呼道。 “谢书贤,我教你几招。” 悦兮不由分说耍了几招,然后又放慢动作讲解了会儿,学着大人的口吻道,“明天就得学会,不然就挨打!” 随后,她拍拍手道,“我该回去了,不然娘又要喊了。” 说罢,她挥挥手走了。 初六确实想学武。 锻炼身体是次要,关键是要防身。 根据记忆,初六慢慢模仿,渐渐有了感觉。 苏彪气嘟嘟道:“书贤,她欺负我,你还学?见到好看的女娃,你就把姓啥的都忘了?你再学,咱俩就不是兄弟。” 初六有些想笑。 上辈子他也这样骂好朋友见色忘友,这辈子又被人骂回来了。 可我真的想学武啊! “苏彪,你好心当作驴肝肺。” 初六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你当我爱学?我这是忍辱负重,等我学会了再教你,怒然你拿嘴仗剑走天涯?” 苏彪一听,眼睛一亮。 “我错了,你快点学,学会就教我。” 苏彪双手互握,傻兮兮笑道,“你不教我,可你不知道,我有兄弟!” 有超强记忆兜底,初六练了一会儿,便看起来有些眉眼。 苏彪拉过来赵绍,惊奇道:“你看,悦兮说得没错,书贤真有练武的天分,这么一会儿,就耍得有模有样······” 赵绍懒散地看了几眼,摇摇头道:“练这个干啥?没兴趣,我又不爱打架。” ······ 转眼到了休沐日。 苏彪和赵绍被家人接走。 文澜沧光棍一条,回家和不回家一个样,便留在学校。 初六说就休一天,来回太费事,省下时间看书。 其实他是要陪师父。 师父孤身一人,又不喜与人往来,休沐的日子尤显孤单,他陪在身边,就能驱散师父孤独的阴霾。 休沐日,师徒简单吃了点,两人正在屋内看书,就听敲门声响起。 初六放下书卷出去,缓缓拉开门。 门外是祭酒周墨,和一位温文尔雅的文士。 正是那天在食堂中,挺身替他抱不平的人,也就是悦兮的父亲。 “祭酒早上好!” “伯伯早上好!” 初六躬身施礼,周墨笑呵呵道:“书贤,今日无事,我和赵先生来串个门,文夫子在不在?” “师父在屋里看书呢?” 初六连忙侧身相迎,邀二人进院,然后喊道,“师父,祭酒来看你了。” 文澜沧出来,见到二人忙施礼。 周墨笑道:“文夫子,这位赵先生惊叹你文采,特来拜访!” 文澜沧拱手道:“文某一介童生,有甚文采,赵先生谬赞了。” 赵先生拱手还礼道:“赵某担不起先生的称呼,在下赵楠,虚长文夫子几岁。承蒙不弃,文夫子唤我一声兄长。” “周祭酒,赵兄,里面请!” 四人进屋,初六勤快地泡上茶。 三人闲谈,初六在一边候着,像个小厮。 赵楠不时暗瞥几眼。 他来拜访文澜沧,也是来了解初六。 女儿教武的事他听说了。 孩子们的事,他就当做逗着玩。 但女儿回去一直称赞谢书贤聪明,说学武学文都很快,还会种菜,院子里绿油油一片。 她很羡慕,嚷着也要在院子里种菜。 被她母亲呵斥才作罢。 现在看来,这孩子确实聪明。 待人接客也有板有眼,一点都不怵。 这时,周墨突然道:“谢书贤,来县学十天了,你有没有想说的话?” “有!” 初六缓缓道,“祭酒,这十天给我触动最大的是县学的食堂,其内饭菜丰富,远超我想象。但就餐结束,又让弟子触目惊心,难以释怀······浪费太大了······” “鸡蛋、米饭、馒头······还有好多食物,很随便弃之如敝屣,最终倒进垃圾桶。这要是在咱们村,谁这样糟蹋粮食,不被爹娘打断腿才怪。” “这样的饭,农家一年根本吃不了几顿。祭酒,粒粒皆辛苦!明理的读书人如果连这道理都不明白,以后当官后,还能怜悯百姓吗?” 周墨闻言,面容凝重。 这种现象他已见怪不怪了。 谢书贤这么一说,他才觉得是这么个道。 少顷,他缓缓抬头道:“书贤,说说你的想法。” “光盘行动。” “光盘行动?” “对,就是提倡以勤俭节约为荣,铺张浪费为耻。全县学师生共同行动起来,提倡节俭,反对浪费。养成珍惜粮食的好习惯······” 周墨一怔,思忖这个方案。 赵楠冷不防道:“谢书贤,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初六正色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赵楠喃喃自语,也陷入深思。 这也是他读书的目的。 他在想,自己现在的作为,离初衷有多远。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52章 伤不起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初六并不是为了逢迎赵楠才这么说的,这是他上辈子的志向,也是座右铭。 上辈子他心怀壮志,誓用所学回馈社会,报效祖国。 然命运弄人,一夜宿醉,让他离开人世,空留遗憾。 那这辈子呢? 读书能改变人生命运,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还小,现在读书就想改写自己命运,没考虑那么久远。 赵楠突然询问,上辈子的座右铭便脱口而出。 考科举,入仕途。 得到个人荣耀的同时,兼济天下的抱负更要去实现。 初六的回答,让三位长者相视而惊。 有这个志向的读书人很多,但从一个九岁孩子嘴里说出来,实属罕见。 他们九岁时,除了读书淘气,哪有什么志向。 后生可畏啊! “书贤,这光盘行动要想顺利推行,颇费心思啊······” 这个问题一直在周墨脑中盘旋。 县学中大多是富家子弟,自幼生活充盈,根本没养成节约的习惯。 加之他们如数缴足了伙食费,如果强令节约,势必会激起抵触,适得其反。 既然谢书贤能提出问题,他当然就有解决的办法。 “此事当宣传造势,先在校园内营造一种节约光荣、浪费可耻的氛围。” 初六缓缓道,“宣传形式可多样。比如在集会时,师长亲自登台讲。比如在食堂贴告示。还可以联系灾荒时期百姓的疾苦,融入到教学中······” “等有了效果,再举行一场以光盘行动为主题的征文活动,设立丰厚的奖项,鼓励学子们分享节约粮食的心得与感悟。” “长此以往,县学中定能刮起一股节约之风,光盘行动会成为每一个学子自觉践行的美德,不践行者将被别人鄙视和谴责······” 说罢,初六又提议减少食堂饭菜品种。 每天都菜肴琳琅,品种多数量足,吃不完就是浪费。 把品种分开,隔天轮换。 既换了口味,又能减少浪费,何乐而不为。 周墨接受了提议,并说开课后组织会议,专门商讨这件事。 ······ “一个女孩子,整天翻墙揭瓦,厮混到男孩子群里,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嫁人?” 萧清婉一边给女儿梳头,一边数落丈夫,“你是当爹的,也不管管女儿,整天由她疯,像一个男娃一样,以后嫁人丢的还不是你的人······” 悦兮噘着嘴,倔强道:“张口闭口就是嫁人,好像这个家里就我多余。嫁不出去就不嫁了呗,还能少块肉不成······” “你这丫头,还敢顶嘴?再犟一句,看我怎么收拾你!” 妻子话中带着几分嗔怪,眼神却满是宠溺。 赵楠笑眯眯在一旁看戏。 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他显得很烦躁,都会责骂妻子几句,然后就会演变成真正的不开心。 但今天,他的心境却异常平和,甚至带着几分愉悦。 或许是和谢书贤聊了半天,治愈了他的烦躁。 不论是母贤女孝,还是鸡飞狗跳,都是人间烟火。 这也是家该有的样子。 “红叶,你以前也和悦兮一样跳脱,我不也爱上你了么?别动不动就说嫁不出去。小孩子,哪个不喜欢玩耍。” 赵楠的话语很轻很温柔。 萧清婉先是不适应,随即一抹红晕倏然爬上脸颊,轻嗔道:“你就惯她,若真将她惯坏了,到时看你如何是好。” 她本名萧红叶,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一次邂逅,赵楠深深爱上她,不顾世俗目光,决然娶她为平妻。 女儿五岁后,赵楠给她改名萧清婉。 还说此名来自《诗经》,富有诗意,更适合她。 然而,她还是喜欢萧红叶这个名字。 尤其喜欢丈夫红叶红叶地叫。 五年了,丈夫从未叫过这个名字。 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该玩耍的年龄,就让她尽情玩耍吧,等过几年及笄,想玩就迟了。哎!世事难料,能享一天清福是一天······” 赵楠轻叹一声,似乎有许多愤慨。 少顷话锋一转,望向身旁的妻子,柔声道:“红叶,你不是一直反对悦兮给邻家两孩子教武么?今天我给你说一说那个谢书贤。他是宣邑县童生试双料案首,才情横溢,品性高洁······” 赵楠细细说了对谢书贤了解,而后娓娓道,“依我之见,以后悦兮就不用教他们了,你亲自指点,说不定大炎会出现一个文武双全的将相······” 萧清婉瞪了一眼,赵楠又改口道:“好吧,算我说错了,就算是给悦兮找了个玩伴。” “我又没怪你,你紧张个啥?” 白了丈夫一眼,萧清婉道,“好吧,我先收下教着看,若不是学武的料,趁早退回去。” “你别太严格了,孩子们都在长身体,练坏了身子,影响他们一辈子。还有,他们还需要读书识字,练武的时间也不能太长。若是明年院试有啥差池,我的罪过大了······” 赵楠反复叮嘱,萧清婉气呼呼道:“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都说严师出高徒,不严格,练个什么武?算了,胡乱教几招,反正也没有正式收徒,传出去也不丢我的人······” “我要让谢书贤教我种菜······啊呀!疼······” 听到母亲答应,悦兮高兴极了,突然站起来,梳子恰好夹住头发。 见女儿梳完头出去玩,赵楠道:“好几年没回去了,年前咱们去一趟老家,” 萧清婉低声道:“不回京城吗?” “去京城干什么?见面就吵架,伤不起。眼不见,心不烦,江湖比庙堂惬意多了。” 见丈夫烦躁又起,萧清婉轻声叹息道:“你就不能道个歉,然后和和气气共事,一定要闹得不欢而散······” 赵楠摇摇头道:“谁都没有错,道什么歉?而且政治本就是斗争,道歉没用,该吵还得吵,该打还得打。” “谁都没错,还吵个什么意思?” “立场不同,不吵怎能行?” 赵楠摆摆手道,“算了,你也不懂,说多了还烦心。反正咱们出来了,他们该干啥干去······”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53章 凳子是天才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一群学子围在告示栏,大声诵读着获得一等奖的文章,时不时一阵赞扬。 告示栏中展示的十五篇文章,全是以“光盘行动”为主题的获奖征文。 谢书贤的《以“光盘”之行,筑粮安之基》,荣获一等奖。 随着征文结束,奖金发放到作者手中,县学掀起了勤俭节约风。 “光盘行动”很有效。 谁若不珍惜粮食,必然会引来众人口诛笔伐。 ······ 练武真的很苦,但初六和苏彪还是挺过来了,没有做逃兵。 尤其苏彪,对练武很感兴趣,起早贪黑练。 还在赵绍前炫耀。 一会儿说要当游侠,一会儿说要当大将军,一会儿又说是天下兵马大元帅。 反正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赵绍以不变应万变,不论苏彪说当什么,他都说要当宰相。 因为宰相能管住他说得这些人。 为让二人练武,周墨还特批让他俩提前放学,不用上最后一节自习课。 ······ 转眼就到了六月,该季考了。 这次,县学把试题加大量,季考和学期考合二为一。 考试结束,就该放暑假了。 “谢书贤,你敢报考数科考试么?” 碰到初六,李硕突然停下来问。 初六很奇怪,盯着李硕看了几眼道:“我没有选学数科,为什么要报考?” 县学不仅要学四书五经等常规科目,还设置了君子六艺,也就是:礼、乐、射、御、书、数。 然而比起科举,六艺便显得有些鸡肋了。 学校规定六艺选学,六选二,选某门课的学子不分班级,都合起来上课。 就和后世毕业班一样,副课给主课让路。 天大地大,升学最大。 初六选的是礼和书。 他也想学其他,但摆在他面前最大的任务是考上秀才。 当然,他躺平也是秀才。 但秀才也分三六九等,他要做就做成绩最好的秀才。 那样的秀才能稳吃皇粮。 “你不是数科厉害吗?把吴夫子比下去了,考个数科还不是手到擒来。” 初六记得这事。 有一日,李硕等选学了数科的学生一起讨论一道题。 他们说只算出三个答案,可老师却说有五个答案,让他们自己算。 然而,他们算破了脑袋,也算不出五个。 初六过去看了一眼题目。 是个不定方程组的应用题。 初六悄悄列出方程,解出来发现是七个答案。 他把答案写出来,李硕等人都起哄,还把教数科的吴夫子喊来。 吴夫子看到答案,默默验算,发现真的符合题意,便问他解题思路。 为了不让夫子难堪,初六故意说,他从一开始,依次代值,一个个验证,最后得出答案。 这个办法很繁琐,却也带来一个思路。 一些实际问题的应用题,就可以这么做。 李硕咄咄逼人道,“都说你是天才,我想和天才比一比高低。谢书贤,你敢吗?不敢就别承认自己是天才······” 我何时承认自己是天才了? 初六气不过,呵呵一笑道:“好,我答应你,你去帮我报名,还要把考试错开,不然我就不考。” 说罢就走了。 李硕欣喜若狂。 他数科比较好,上次月考,他是童生中的第一。 考儒学,十个他也不如一个谢书贤。 但考数科,谢书贤不是他对手。 他一直认为是谢书贤抢了他的县案首,心中一直有恨。 进县学后,文澜沧又单独给其他三人开小灶。 同科童生,凭什么不管自己? 上次月考,谢书贤第一,苏彪和杨绍都名列前茅,唯独他还排在倒数。 他心中的恨意更浓,就想找机会羞辱谢书贤。 ······ 季考题量特别大,连考三天,学子们都叫苦连天。 最后才是六艺考试。 许多同学都在应付,科举考试不考,他们要把主要精力用在儒学上。 唯独谢书贤和李硕认认真真解答。 初六了解过大炎的数学,还处于初级阶段。 所以参加数科考试,对他来说没多大难度,毕竟也是学过高数的人。 分数出来,谢书贤优,李硕良。 李硕看着试卷发呆,他发疯似的拿着试卷跑到初六跟前,大声道:“谢书贤,你是不是作弊了?你怎么可能考得比我高?我可是数科天才······” 初六微微一笑道:“李硕,你还没有弄清么?不是你数科掌握得好,而是你岁数大,好多问题容易理解。说句不客气的话,我若到你这个岁数,早成数科大家了。” 然后他起身,站在凳子上,拍拍李硕肩膀道,“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天才,我只是站在天才的肩膀上······” 初六指着脚下的凳子道,“喏,这个凳子就是天才。” ······ 看着儿子的试卷,文澜沧百感交集。 赵绍的进步有目共睹。 府试他排在一百名以后,现在他进入前二十。 这个成绩再加把劲,明年院试准有戏。 “赵绍,你的进步很大,我很欣慰。继续努力,争取明年院试一次过······” “夫子教导的好,弟子感激不尽!” 赵绍深深一躬。 他知道自己进步的原因。 每天晚上,文澜沧都会辅导他们三人,很有针对性。 他每次奉上银两,文澜沧从来不收。 说夫子叫弟子,天经地义,收钱就过分了。 他一直觉得是沾了谢书贤的光。 那次和公孙韬打架,就是他听到消息告诉文澜沧的。 “夫子,弟子有一事想问。” “你说。” “这个假期,您还要辅导谢书贤和苏彪么?” 文澜沧点点头道:“应该会。” 赵绍道:“我也要来。” 文澜沧停顿片刻道:“你家人可能不同意。” “我会说服他们的。” 赵绍自信道,“明年要院试,历届童生加起来,足足数千。这么大压力,我觉得娘肯定会答应。而且这次季考,谢书贤第一,苏彪第六,夫子的学识有目共睹,我不会错过夫子的教导。” “但愿如此!” 文澜沧希望儿子来,但又怕儿子知道身世,反而影响他学习。 所以他虽然关切,却也有度。 若即若离,绝不能让儿子发觉一点蛛丝马迹。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54章 有惊无险 “哪有这样的事?你一个女娃,怎么能随随便便去人家,就在家里呆着,哪里都不能去。” 听女儿要随谢书贤去他家玩,萧清婉想都没想就拒绝。 赵楠看了看一脸沮丧的女儿,轻声道:“听说文先生也要去书贤家,两三天就返回,要不······就让悦兮去玩一趟,开阔开阔眼界,如何?” 萧清婉见丈夫替女儿求情,半嗔半怒道:“你就知道惯着她,都十岁了,还认为小得很?去去去,老的少的都去,去了就别回来了······” “谢谢娘亲!” 悦兮的脸上瞬间绽放灿烂,蹦蹦跳跳跑出屋,翻墙过去告诉初六。 她昨天就和初六说了,初六说只要她爹娘不反对,就带着她。 “谁知道路上有没有危险,我暗中跟着。” 赵楠摇摇头道:“不用了,我让影卫暗中保护。” 萧清婉听后惊讶道:“你不是说,不需要陛下派来的护卫,怎的今日又······” 赵楠微微一笑,释然道:“其实······那些事真不必介怀。陛下把影卫派过来,我若不用,陛下心里也憋着个疙瘩······这样也好。” 萧清婉见丈夫心境大变,心里十分高兴。 从京城出来,他一直满脸愁容,顿不顿就发脾气。 现在总算恢复正常了。 ······ “谢书贤,这是个什么东西?马不像马,骡不像骡。” 坐上驴车,悦兮惊诧道。 “这是头驴,它叫定光仙,你不会连驴都没有见过吧?” 初六也很好奇,就算是大家闺秀,也不应该这么没见识。 随即,悦兮脸上出现一抹淡淡的失落,她轻声道:“我坐过马车,坐过轿子,从没坐过驴车。这车真好,一点都不闷,还可以把周围看得清清楚楚······” 初六哑然失笑。 要是不了解悦兮,还认为她在炫耀呢。 悦兮突然反应过来,盯着初六道:“你刚刚说这驴叫定光仙?” 初六点点头道:“对啊!” 悦兮目光闪烁:“驴也有名字?” 初六反问:“这不应该吗?” 悦兮沉思少顷,恍然若悟,点头喃喃自语:“有道理,就像你叫谢书贤,我叫楚悦兮,驴叫定光仙······就是这个理······” 人和驴有可比性么? 初六暗暗吐槽,心里却很纳闷。 父亲姓赵,女儿却姓楚。 他没多问。 悦兮明显身份尊贵,这种事就是隐私,不知道最好。 豆苗稳稳驾车,文澜沧闭目养神,任两个孩子在车内叽叽喳喳。 ······ 锦屏山山脚处,两块巨石耸然并立,两个汉子躲在后面,低声交谈。 “这么久了,这对父子还不过来。刺猬哥,这小子休沐日都不回家,莫非有所察觉,绕道了?” 刺猬其实比谁都着急,挖了根甘草嚼着压心慌,听同伴这么说,吐掉甘草道:“慌什么?这是必经之路,绕道至少多走四十里,傻子才绕道。” 同伴又道:“我们真要打断那小子的手脚么?他可是读书人,衙门能饶过我们吗?” “钱都拿了,你不干活,不怕少爷把你的手脚打断?” 刺猬哼了一声道:“天高皇帝远,我们又不是宣邑县的人,干完活悄悄回去,谁能想到是咱们兄弟?” 正说着,一个汉子自官道疾驰而来,直奔山脚。 刺猬瞄了一眼道:“耗子来了,咱们听他怎么说。” 一会儿,耗子来到巨石后,气喘吁吁道:“刺猬哥,那对父子马上就到了。可是车上多了两人,一个夫子和一个小丫头······” 刺猬闻言,眉头紧锁。 少顷,目露凶光道:“哥几个,敢不敢跟我干一票大的?” 二人心头一凛,抬头望向刺猬。 刺猬恶狠狠道:“一不做二不休,咱们杀了他们,抢走驴和物品,再把那个丫头卖到窑子里,以后一起吃香喝辣,怎么样?” “刺猬哥,夫子可是有功名的人,杀了他官府肯定要追查,难道咱们又要亡命天涯?” 刺猬冷笑道:“咱们本就有人命在身,不得已才依附公孙家,还要受他冷眼。干一票咱们就远走高飞,如果官府追查,大不了咱们落草去。顺便劫了公孙韬那个蠢货,要一笔赎金,足够咱们下半辈子快活了。” 二人对视一眼,齐声道:“咱们听刺猬哥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说着,三人拿出短匕,凶狠地盯着官道。 “几个草寇,也敢大放厥词,放下武器,跪下别动,否则······死!” 四人猛然转头,就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个幽影。 一袭黑衣,面覆寒铁,满眼都是杀气。 刺猬见状,清楚此刻已无退路,咬紧牙发出一声狠厉的低吼:“一个人还能翻天?弟兄们,弄死他!” 耗子与另一同伙挥起匕首冲过去,却被黑衣人轻描淡写就拧断脖子。 刺猬浑身一颤,重重跪倒在地,颤抖道:“大侠饶命,是有人逼迫,我们也没办法······” 黑衣人双眸如鹰隼,冷声追问:“何人指使?” 刺猬急忙答道:“是······是品阳公孙家的公孙韬,那小子仗着家族势力,命我等前来暗算谢书贤。我们不答应,他就会杀了我们······” 刺猬把一切都交代,当然把脏水一股脑地泼给公孙韬。 “品阳公孙家?” 黑衣人似乎想起什么,少顷缓缓道,“可是户部公孙侍郎的家人?” “正是,正是!公孙韬少爷就是公孙侍郎的侄子,尊贵非凡。那个谢书贤一个农家子,竟敢忤逆公孙少爷,他死有余辜······” 刺猬还道是黑衣人怕公孙侍郎,顿时来了底气。 “咔嚓!” 黑衣人眼中毫无波澜,瞬间扭断刺猬的脖颈。 刺猬软软倒地,眼中尚残留不可置信的光芒。 “敢埋伏小郡主,饶不得你。” 黑衣人躲在巨石后,看着豆苗驾车走远,几下纵到官道上。 一声口哨,一个黑衣人从暗中出来。 “跟着驴车,确保所有人安全。” “是,李都知!” 说罢,李都知转身奔向县城。 ······ “公孙老贼,敢动我楚昭南的女儿,活得不耐烦了!” 赵楠拍案而起,怒吼道,“别以为他儿子会拍马溜须,跟在陛下屁股后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把那三个脑袋给他送去,告诉他,再敢造次,灭了满门!” “是,王爷!” 李都知转身出去。 楚昭南清楚,此事影卫必然会告诉皇帝。 公孙卓,你该倒霉了。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55章 熟悉的感觉 公孙瑾步伐轻盈,来到小妾的香闺。 遐想效仿古人雅趣,上演梨花压海棠的风流韵事。 谁知小妾却死了一般,毫无生气地瘫在床上。 公孙瑾心头猛地一紧,刚要用手试一下有没有气息,就听一个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只是晕了,没死!” 公孙瑾猛然转头,就见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拎着一个鼓囊囊的大包袱,冷冷地看着自己。 “砰!” 一声闷响,包袱掷到公孙瑾脚边。 黑衣人冷冷警告道,“品阳公孙氏有点名头,却也没有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以后行事,最好低调些,否则凭一个户部侍郎,救不了你们公孙家······好自为之吧······” 说罢,黑衣人身形一闪,倏然消失在夜色深处。 公孙瑾曾是官员,有点见识,他从装扮看出,黑衣人很可能是皇帝的影卫。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惹了这等祸星? 公孙瑾缓缓打开包袱,三颗脑袋吓得他脸色煞白,魂魄尽飞。 这三人是他府的家丁,为他解决了不少难题。 这是······公孙瑾突然想起来,这三人这些日子断断续续离开过府上。 他曾询问过,说是小孙子公孙韬派出去买读书用品了。 买读书用品能掉脑袋? 公孙瑾感到事情就处在小孙子身上,立刻下令道:“来人,立刻把公孙韬给老夫喊到堂屋来!” 公孙韬还在睡梦中,就被拽到堂屋。 问起刺猬等人去哪里了,公孙韬还在撒谎,公孙瑾眼神一凛,怒喝道:“来人,把公孙韬拉下去,杖责二十!” 噼里啪啦一顿打,公孙韬才把实情道出。 “传下去,没有老夫允许,公孙韬不得出府半步。敢违抗,逐出族谱,永不相认。” 公孙韬不解,他就派家丁去打一个农家子,祖父为何会大动干戈,不由哭着喊道:“爷爷,这是为什么?” “你这不知好歹的小畜生,你惹了不该惹的人,会给公孙家带来灭门之祸,你知道吗?” 公孙瑾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慨,“从今往后,你在家安心温习功课,院试前不得出门半步······” 一个农家子弟,与皇帝有什么联系呢? 公孙瑾想不通,但理智告诉他,此事非同小可。 影卫都出手了。 公孙瑾心中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 不管如何,一定要求谅解。 …… 悦兮进了初六家,就如踏进一个充满无限乐趣的奇幻世界。 她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就没有停止过。 她见什么都好奇。 在家追得鸡飞狗跳,脾气暴躁的小叫驴“小倔萌”见了她,都乖乖的,一点驴脾气都没有。 到野外挖蚯蚓、抓蝴蝶、捕蚂蚱······整个人回来就是个泥娃娃。 王翠翠笑容满面给悦兮洗衣服,一句怨言都没有,叶子和菜心羡慕得要死。 要换作是她们,早就该挨棍子了。 另一边,谢根生说出李有福的打算,他想把土地挂靠在谢家名下。 初六听后,果断拒绝。 农民每年都缴税,每一次都像是割自己身上的肉。 然而,当自己得到特权,不用交税时,自然就会渴望,土地越多越好。 正是这种想法,悄然拉开了土地兼并的序幕。 士人避税合理合法,可税赋是朝廷根本。 从士人身上减免的税赋,朝廷不可能不收,只能转嫁到那些自耕农身上,他们只会苦上加苦。 最终被逼到绝境的百姓活不下去了,只有揭竿而起。 每一个王朝都是这样崩溃的。 初六不可能做嘴里喊着百姓苦,实际上却在大肆兼并土地,把王朝推向深渊的刽子手。 既然想改变这个世界,自己就得以身作则。 爷爷奶奶想不到那么远,他们只觉得李富贵可怜,帮一下而已。 同时也想多添几亩薄田,这是一个自耕农很正常的想法。 初六想得远,却只是个童生,无力撼动任何利益链。 制度的弊病想要改变,路会很长,也很艰难。 “爷,今天我们帮李富贵一把,往后村民都这么想,全都上门相求,你说怎么办?秀才名下只能免税八十亩,难道你要把自己的地让出去,免别人的田税?” 初六不讲大道理,把此事融入现实,让祖父祖母明白利弊即可。 果然,谢根生神色凝重,语气坚决道:“不答应,我和你奶商量了,谁都不答应。” 初六点点头道:“爷,可别心软,这种事以后谁说都不行。就算我外婆来,也得拒绝。不然影响我科举路,就得不偿失了。” 王翠翠道听后,立刻放话:“初六,你放心去读书,奶奶给你保证,谁再说这件事,我就把他赶出去。” 在家玩了两天,第三天豆苗驾车送他们返校。 悦兮意犹未尽,但明天就要开始补课了,只能恋恋不舍回城。 ······ “夫子,我娘来送我来了!” 次日清晨,何氏带着儿子早早到来。 她笑眯眯向文澜沧万福。 “绍儿回家说了文先生种种照顾,妾身感激不尽,这点银子权当谢意,请先生不要嫌弃。” 何氏拿出一包银子。 “使不得,使不得······” 文澜沧推辞,何氏塞到文澜沧手里,道:“文先生,绍儿在你这儿,不仅要你辅导功课,还要照顾生活起居。这点银子要是不收,妾身这脸就丢光了。先生的好,妾身记着呢,等下辈子当牛做马,偿还先生恩情······” 何氏知道文澜沧会全力辅导儿子,她也豁出来了,只要儿子能考上功名,一切骂名她也愿意背。 “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文澜沧收下银包,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清楚,不收钱会让人生疑,也会让何氏难做。 尤其当着儿子的面,很容易让他有遐想。 这一幕,悄然触动了赵绍内心深处的某根弦。 一种熟悉的感觉突然涌出。 温馨的感受,模糊的暖意,似乎十分遥远,仿佛又在眼前。 暑期辅导不是魔鬼训练,是专门针对院试的复习。 悦兮受父亲耳熏目染,也会作诗写文,没事干也跟着文澜沧学习。 一起练武,一起读书,这个假期,孩子们在快乐中度过。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56章 县试备考指南 开学后,县学的师生更忙了。 翻过年后,新一轮童生试的钟声就会如期敲响。 县试、府试每年一考,院试三年两考,明年正好轮到院试。 县试、府试过了的新童生,可以参加院试,一年内便可登上秀才榜。 忙碌中寒假悄然而至,文澜沧继续留校辅导初六等三人。 腊月二十,补课结束。 楚昭南一家也要踏上了归乡路,大家依依惜别。 楚悦兮告诉初六,开学就回县学,回来一定给他带好礼物。 鞭炮声中,初六又长了一岁。 新的一年,新的希望,初六将踏上新的征程。 ······ 开学以来,初六每次回院,总是不由自主瞅几眼隔壁院子,但每次看到的都是铁将军把门。 “苏彪,你说悦兮怎么还不来?” 苏彪颇具玩味地笑道:“怎么,你这是想她了吗?” 初六脸一红,故作不悦地辩解道:“胡说,我不过是想练武了······罢了,罢了,没有她照样练武。” 说着到空地上打了几路拳,心里却空落落的。 说好的开学就来县学,她却不见踪影。 女人都是骗子! 这日休沐回校,一见面苏彪便迫不及待道:“书贤,苏家私塾的同窗都报名参加了县试。苏威等人都说要以你为榜样,考上童生,光宗耀祖······” 初六听后,心头不由一顿。 这几年他醉心于科举,一心扑在读书上,早已忽视了当初跟在他屁股后嚷着听故事的同窗。 他是带头大哥,理应助昔日的伙伴们一臂之力。 他想到了押题。 这几年他读过的书,做过的题已数不胜数。 县试也经历过,对题目的脉络与风格有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就算押错题,权当模拟题做一做,同窗们也不算亏。 初六抽空押了十几道题,还陈述了解题思路,最后托苏来宝送到苏家私塾。 顺便还写了《县试备考指南》,入场、临场、出场中的每一个细节,都一一提及。 这些东西被苏家私塾当做宝,坚决杜绝外传。 他们认真做题,先生又逐一检查指正,指出缺陷,引导他们修正再创作。 《县试备考指南》更是浏览了十几遍。 他们没有想到,考试背后竟有这么多门道。 转眼间,第二年的县试临近。 苏来宝做主,私塾内十四个孩子都住在同一家客栈。 客栈离考院比较远,贵在便宜还安静。 考试那天,家长们早早带着孩子候在考院外。 初六和苏彪特意请了半天假去送考。 考院外,人声鼎沸。 “初六、苏彪,我们在这儿。” 苏威眼尖,远远看到初六和苏彪,便大声喊叫。 其他小伙伴见到,哗啦啦迎了上来,二人瞬间就被友谊的气息包围。 “千万记住《县试备考指南》中提到的细节,考试成绩好坏,与各种因素都有密切关系,切不可掉以轻心······” 初六背着双手,像夫子一样叮嘱,“试卷发下来,先别急着答题,先把桌子撑稳。” “填姓名、籍贯等项时,要写报名的姓名。家里狗蛋、水缸叫习惯了,可千万别写这些,不然考得再好,也找不到你这个人·····” “莫要着急,仔细审题,先列提纲,再写文,在草稿上反复修改,最后再誊写。” “一定要细心,稳住心态,不可污了卷面······” “······” 初六又重复了一遍《县试备考指南》上的细节,少年们大声道:“放心吧,我们知道的。我们看了好多遍,先生也说了好多次,细节一个都不会忘。” 苏威握拳给自己打气:“我一定要考上,不然我爷就不叫我读了,让我去学医。” 苏彪听后笑道:“那岂不是正合你心意?” 苏威摇摇头道:“我以前确实想学医,可你们都考上了,我要努力一把,证明我不如你们,再去学医。” 其他人也叽叽喳喳表述着自己的愿望。 他们清楚,自己已被初六和苏彪甩在身后。 但他俩的成功,激励着他们努力奋斗追赶。 初六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声道:“行了,都别废话,把心思放在接下来的考试上。你们看,这是什么?” “符?” “对,这就是我和苏彪在灵觉寺给你们求的符,佛祖会保佑你们顺利过关······” 苏彪一怔。 他和初六一直在一起,哪里去过灵觉寺。 纯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苏彪没有戳破,而是笑嘻嘻接话道:“灵觉寺的符灵滴很,我们县试前也求了······” 孩子们一阵欣喜,争着要抢灵符。 初六攥在手里道:“你们不能拿着符进去,一会儿要搜检,被搜出来当作夹带赶出来,可就不划算了。” 大伙一听是这个理,便不再争符。 这时候锣声响起,考院大门缓缓打开。 考生开始入场。 看着伙伴们都进入考院,初六、苏彪和各位家长告辞。 回去的路上,苏彪问道:“书贤,你为什么骗他们求符了?” “精神激励,调整他们的心态,在考场上不再患得患失。” 苏彪又道:“你说,他们能有几个过了县试?” 初六缓缓道:“尽人事,听天命。该尽的我们已经尽到了,接下来就看他们的知识储备和临场发挥了。科举的事哪有定数,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一切都掌握在他们手中······走吧,咱们也得有紧迫感,以后没时间送考了,只有闲下来看看榜。” ······ 苏威和姜平一出考场,便看见站在柳树下的家长们。 苏威兴冲冲地跑过去,拉住他父亲的手,迫不及待地道:“押中了,果然押中了!” 一句话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金不换正在等儿子,听到这话走上前问道:“什么押中了?” “考题啊!” 苏威自豪道,“谢书贤是我们同窗,他给了我们押了几道题,今天试卷中就出现了。” 姜平也兴冲冲道:“对啊!想当初我还打过他,他不计前嫌,给了我这么大帮助。考完我一定要请他吃肉包子······” 苏威父亲觉得不对劲,他警惕地看着金不换,拉过来两个孩子道:“别说了,别说了,回去再说······”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57章 考场舞弊 姜平和苏威不解,却也顺从的停止说话。 苏威父亲低声道:“先生早说了,这些题目不能外传,你们嚷嚷着,万一有熟悉的人过来要题目,怎么办?还有三场呢,以后嘴巴严实一些!” 对啊! 太高兴了忘了这一茬。 二人生怕话自己跑出去,忙捂住嘴,躲在家长后面偷着乐。 过了一会儿,其他伙伴陆续出了考场。 郑鹏跑过来就要说押中了,被姜平一把捂住嘴巴,低声道:“别说话,有贼人······” 贼人? 郑鹏眼睛滴溜溜转,也辨不清哪个是贼人。 他和姜平同村,又是死党,自然相信了他的话。 此刻家长和孩子都意识到这个问题,随后出考场的苏家私塾学子,都不允许说话。 只要张嘴,立刻就被家长打断。 “别说话,憋回去!” 匆匆回到客栈,小伙伴们才打开话闸。 今日的题,押中一道,一道擦边。 这些做过,修改后又重写的文章,写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一时间客栈内热闹非凡,孩子们又拿出初六押的其他题开始看,万一再押中呢? 三日后,县试正场放榜,苏家私塾只淘汰了一人。 苏威和姜平名次靠前,分别为县试第八和第十二。 这主要归功于谢书贤。 第二场考试,奇迹再次出现,初六押的题中又出现一题。 考完出榜,苏家私塾仅淘汰三人。 第三场考试没有出现奇迹,苏家私塾淘汰掉五人,榜上只有苏威、姜平、苏子健、张强、郑鹏五人。 由于第四场不淘汰人,也就是说他们五人已经过了县试。 这可是大丰收。 第四场结束,四十一名学子去参加终场酒宴。 ······ 陈良斌看过县试试卷,他感到今年的这些学子,比去年要强不少,府试入围人数应该能超过去年。 但若再出个府案首,估计没戏。 考生们齐齐见礼,陈县令一如既往的礼贤下士,他免了考生们的跪拜礼,然后说了些场面话,便让考生们落座吃席。 “县尊大人,学生要揭发一件事,有人考场舞弊。” 宴会上,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站起来举报作弊的金睿泽。 考场作弊可是大罪,查实后要坐牢,今生休想再入科举考场。 陈良斌看向金睿泽,不露声色道:“你说!” 金睿泽见知县没有生气,立刻走过来,向陈良斌深深一躬道,“谢书贤提前给苏家私塾的考生泄露试题,他们才有五人考过,请县尊大人严查!” “你凭什么诬人清白?” 听金睿泽诬陷初六,姜平早按耐不住,立马起身走过去。 苏威怕姜平冲动误事,忙拉住他的衣袖,低声道:“县尊大人在此,不可造次。” 说罢,他往前走了几步,恭恭敬敬行礼道:“县尊大人明察!学生等五人,都有廪生做保,家世清白,榜上有名是我们苦读得到的。这位考生说的泄露试题根本不存在,是谢书贤给我们押题,正好押中了。而且他押的题在县试前二十天,怎么会这么早泄露?” 姜平等四人也紧随其后,躬身道:“望县尊大人明察!” 陈良斌看金睿泽就不痛快。 去年他就大闹终场酒宴,今年又来捣乱,难不成我这知县好欺负? 陈良斌的表情没有变,乐呵呵地问道:“金睿泽,你怀疑谢书贤泄露试题,为何进场时不举报?那时本官完全可以将他们都赶出考场啊······” 金睿泽没有想到知县会问这个问题,顿时脸色涨红,支支吾吾道:“学生、学生担心他们不承认,反倒影响众多学子考试······” 其实金睿泽本不想唱这一出,但他在县试总排名中,只排到三十四名。 去年府试最后一场被淘汰,给他的打击太大了。 回来后他认真复习,不再想什么小三元,但没有想到,今年考得比去年还低。 反观谢书贤指导过的学子,都爬在他前面。 这让他很是气愤这才决定要揭发。 陈良斌仍然笑眯眯道:“你现在就不担心了吗?” 见县尊没发火的趋势,金睿泽胆子也大了起来,他词严义正道:“学生只是心向公正,考场舞弊就是对落选人的不公,请县尊大人严查!” 陈良斌轻笑道:“你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正场考试结束,我出考场,就听这几个人说中了,全中了,都是谢书贤的功劳。等我们询问时,他们鬼鬼祟祟再都不说······” 金睿泽哪知道这些事,都是他父亲告诉他的。 此刻他只能根据金不换的话编造。 金睿泽越说越激动,最后居然说是谢书贤花大价钱,买来的考题。 陈良斌顿时沉脸道:“金睿泽,你的意思是说,这试题是本县卖给谢书贤的?” “县尊大人,学生不是那个意思。” 金睿泽自顾编造,忘了县试题目只有知县知道。 能提前买到考题,除了知县,还能有谁? “是谢书贤偷了试题,才导致试题泄露。” 金睿泽进退两难,只能一条道走到天黑,“事实就是如此,请县尊召来谢书贤,一问便知。” “去,把谢书贤请来!” 县试题目开考前三天才出好,二十天前怎能泄露。 看来谢书贤在押题上颇有心得。 出了这茬事,谁都没办法落座吃饭,只能呆呆站着,等谢书贤到来。 “学生见过县尊大人!” 县学离县衙不远,初六很快就到了。 “免礼!” 初六起身道:“县尊大人传唤,有何吩咐?” 陈良斌笑着道:“金睿泽举报你县试作弊,提前二十天泄露试题······你可本事大啊!” 接着把刚才的情景又简略说了一遍。 这厮真能找事,居然把押题说成作弊,这指鹿为马的水准都快赶上赵高了。 初六没有分辨,他心平气和问金睿泽:“请问金公子,假如你娘怀你的时候,我说你娘怀了个男孩,结果生下来就是你,这算不算我作弊?” “哈哈哈······” 众人一片哄笑。 金睿泽气急:“读书人口出秽语,你不配做案首。” “你着急啥?我这是假设。” 初六不紧不慢道,“有两个人,我指着你娘肚子说怀了个男孩,另一人说怀了个女孩。结果你生下来了,难道说我和你娘不清不白?我这么大岁数,也······那个······啊······”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58 院试开始 哄笑声如潮水般涌起。 金睿泽气得面目狰狞,指着初六准备恶语相向,陈良斌摆摆手,就听师爷喊道:“肃静!” 大厅内顿时寂静一片。 “苏威,此次县试,谢书贤押中了几道题?” “回大人,押中两道半。” 陈良斌思忖稍许,转头笑着对初六道:“谢书贤,本官与你约定,你押中一道府试题,本县奖励你二百两纹银,如何?” “这个学生可以试一试,若是押不准,大人别怪!” 初六痛快的答应。 回去他和师父商量,共同研究。 管他押的准不准,出十几道再说。 万一准了呢。 “我清清白白,押准了几道题,就被金睿泽诬陷为作弊,要断我科举路。此等行径,若不严惩,以后怕人人都会效仿,科举考试岂不乱了套?请县尊大人为学生主持公道!” 不给金睿泽狡辩的机会,初六开始发难。 金睿泽霎时脸色苍白,额间细汗密布,眼神慌乱游离,一声都不敢吱。 少顷,他擦着把冷汗,硬着头皮道:“谢书贤并未舞弊,是学生误解了,一时口直,绝无他意。求县尊大人宽宏大量,原谅学生无状!” 现在认错? 迟了! 陈良斌憎恶地看着金睿泽,一字一顿道:“科举乃千秋大事,你一句口直就想轻易翻篇,做梦呢?” “你学问浅薄,心性更是浮躁,让你过县试,是本官最大的失误。你回家勤奋研读,修身养性去吧,三年内不准参加县试······” “扑通!” 金睿泽如烂泥般瘫坐在地。 灭门知府,破家县令。 在宣邑县,陈良斌一句话,金睿泽的一生就定性了。 三年后陈良斌若能高抬贵手,金睿泽或许还有点希望。 若是还纠结此事,随便一句话,谁敢和他联保,更没有廪生给他担保。 陈良斌挥了挥手,师爷出去叫来两个守在门外的衙役,把的金睿泽给叉了出去。 出了门,金睿泽才反应过来,崩溃大叫道:“县尊大人,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口无遮拦,求您不要取消我的成绩······” 金睿泽被扔出县衙,引来好些人观望。 他魂不守舍,跌跌撞撞向家中跑去。 大厅内的考生噤若寒蝉。 跨过县试的门槛,他们心中生出骄傲,觉得高人一等。 金睿泽的结局,骤然熄灭了他们骄傲的火焰。 同时也明白了那条人生至理:言多必失,祸从口出。 这是知县给他们上的第一堂课,教育他们以后要谨言慎行。 初六告辞。 少顷,陈良斌也离开。 众考生觉得宴席也失了滋味,象征性地吃了点,便匆匆回去。 ······ 转眼府试结束。 宣邑县有四十人参加府试,考中童生的有十四人,苏威、姜平、苏子健榜上有名。 初六押中一道题,陈良斌说话算数,给文澜沧和初六一人一百两银子。 初六早说了,题目是他和师父一起研讨的。 这段时间,文澜沧不仅辅导初六等三人,自己也努力复习。 他决定也报考六月份的院试。 ······ “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如此紧张?” 初六见苏彪腿微微颤抖,手心汗津津的,忙握住他的手。 “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有些害怕。” 苏彪的手被握住,紧张情绪略略缓解,他感觉不到初六手颤抖,忍不住道,“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我是保送生,紧张什么? 初六并没有说实话,他安慰苏彪道:“我也紧张,考前紧张很正常,可过度紧张会影响考试心态和答题思路,要学会调整。” “来,跟我一起做。呼气、吸气、再呼气,再吸气······” 反复数次深呼吸,初六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 苏彪道,“我是见到这么多考生,感觉这次考上的希望太渺茫,心里就由不得紧张。” 初六又扫了一眼。 院试的考生有一千多,往届的老童生们都来参加考试,真正做到“白首为功名”。 过了院试这一关,就是秀才,有了功名。 过不了这一关,就要继续蹉跎下去。 谁也不知道,命运会给自己安排个的什么结局。 但考试的心永远都不会死去。 初六耐心地给苏彪调节心态:“你不要自己吓自己,那些老童生就是陪衬,你我才是红花。要是能考上,他们早就考上了,何苦一届一届磨?再说,咱们在师父指导下,做了多少题,说不定会押中试题。区区院试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苏来宝在一旁听得只皱眉,却帮不上儿子的忙。 听初六安慰自己儿子,心中涌动一股暖流。 他没看错人。 苏彪的心悄然安静下来。 文澜沧微微点头,眼中满是欣慰与赞赏。 他这个弟子有学识,还有许多别人不知道的法子。 这样的弟子,未来可期。 “谢书贤!” 饱含惊喜的呼唤划破空气,大伙转头一看,只见楚昭南一家三口,笑容满面走过来。 悦兮喊了一声,小鹿一样欢快地跃过来。 初六见到悦兮,心中瞬间闪亮一片,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连忙上前道:“悦兮,你是什么时候到的青州城?” “爹带着我们游历了诸多名胜,来到青州城不足半月。对了,我们现在住在州学,你们考完院试,就来州学读书,我们继续练武······” 悦兮笑靥如花,恨不得把所有话都说完。 “咣······” 这时,锣声突然响起。 院试入场开始了。 楚昭南微微点头道:“排队入场吧,只要正常发挥,你们都能过了院试。” 文澜沧挥挥手,领着两个孩子去排队。 院试的搜检更严格。 考引要反复核对,身形相貌有一点不符合,都要被逼问。 贪吃长胖,得病变瘦,都要解释很久。 这次不一样了,搜身的时候,浑身要被摸一遍。 初六裆里被摸了一把,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他想象那些老童生被摸一把,倘若有反应,该有多窘迫。 又想到《女驸马》中男扮女装的桥段,她是怎么过得搜身这一关的? 程序走完,初六拿着号牌进了考棚。 进了考棚,一股浓厚的氨味扑面而来。 初六一看恭桶,眉头紧皱,气不打一处来。 恭桶没洗,盖子还破了两个洞。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59章 水火 初六捂住鼻子将恭桶移到墙角,然后过去调整两块木板高度。 发卷的经丞进来,嗅到这股味道,也直皱眉。 他用同情的眼神瞥了初六一眼,放下卷子匆匆出去。 院试考两场,第一场是正试。 从院试开始,就很少考诗词了,科举考试的重心倾斜到文章上。 科举是为朝廷选拔治理国家的人才,侧重考生对儒家经典的深刻理解、治国理政的独到见解,以及行文中严谨的逻辑与规范。 诗词虽能展现考生的才华,可在治国安邦方面,却相对有限。 第一道是时文题,是个短题,名字只有两个字:水火。 题目究竟是什么意思? 四书五经里出现水、火二字的地方很多,考生得一个个去寻找,去猜测。 这题出的太恶心人了。 初六却很淡定。 这个题在复习中文澜沧曾提起,师徒四人还辩论一番,最终确定出自《尚书·大禹谟》。 主旨自然是农耕的重要性,劝解皇帝重视农业。 初六深吸一口气,难闻的气味立刻刺激他的鼻腔。 “不臭、不臭,一点都不臭······” 连续说了几遍,初六感到考棚中也没那么臭了。 看来,精神胜利法有时候也有用。 初六不再想这事,把精神集中在答题上。 很快初六便列出提纲,然后在草稿纸上写出文章。 反复修改后,自己也看不出瑕疵,便誊写在答卷上。 第二题他早就看了,居然是一道数科题。 “今有豕羊犬,值银若干。豕一,羊二,犬三,共值银百两;豕二,羊一,犬二,共值银八十两;豕三,羊三,犬一,共值银九十两。问豕、羊、犬各几何值银?” 这在前世就是道三元一次方程组应用题,初六简单列出方程组,解出来。 数科题考试不需要写过程,只需写出答案即可。 初六提笔写出答案:豕值银十二两半,羊值银十两,犬值银二十二两半。 中午刚过不久,初六便答完试卷。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答卷,便摇铃交卷。 答错也没办法修改,留着就是闻臭味,倒不如早些出去吸几口新鲜空气,和悦兮聊天。 出了贡院,初六发现自己是第一个交卷。 “这位公子,这么早出来,题不难吗?” 几个接考家长立刻围上来,初六不愿意和他们闲聊,故意唉声叹气道:“太难了,我做不上,便早早交卷出来。” “这么大的娃,就不应该让参加考试,太难为娃了。” “院试比府试难好几倍,孩子你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 在议论声中,初六走到父亲跟前。 “初六,咋这么快就出来了?” 豆苗和苏来宝都很奇怪,迎上来询问。 “别提了,恭桶没有洗,简直臭不可闻······” 初六略略说了一遍,眼睛四处张望,一会儿道:“爹,悦兮他们呢?” “你们进去,他们就回去了。” 见不到悦兮,初六略略失落。 豆苗骂了一会儿洗恭桶的人,然后小心翼翼道:“初六,你把题答上了没有?” “答上了,这场没问题。” 说完又道,“苏彪和师父应该也没问题,这道题我们一起讨论过······” 他没有说数科题。 苏彪和他一样,没选数科,他也不知师父懂不懂数科。 苏来宝心里一下子松了。 贡院外就有卖吃食的,豆苗去买了两个包子,初六也饿了,吃完包子,顿时觉得有了精神。 大约半个时辰后,考生陆陆续续出考场。 不久后,文澜沧和苏彪也出来。 文澜沧看到初六就问:“书贤,那个数科题答案是多少?” “豕值十二两半,羊值十两,犬值二十二两半。” “对了!对了!” 文澜沧和苏彪很是欣喜。 “谁知今年院试居然出了道数科题,差点做不出来。” 文澜沧庆幸道,“多亏了书贤,不然我也是两眼一抹黑,估计咱们县学的考生,这个题做不来的也不少。” 初六听着有些纳闷,这题与自己有何关系? 少顷,文澜沧一说,他总算是明白了。 他和李硕打赌考数科,考取第一名。 此后,他逐一代数字,验证答案的解题方法,得到了大家公认。 文澜沧和苏彪就是这样做出来的应用题。 当初为了不让吴夫子难堪,初六故意这么说的。 想不到无心插柳柳成荫。 竟然成为县学考生解题的秘法。 哪里说理去? “夫子、谢书贤、苏彪。” 赵绍出了贡院,没去找他母亲,直接跑到文澜沧等人跟前。 文澜沧忙问道:“赵绍,你考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 赵绍一如既往地低调,但从眼神可以看出,他考得不错。 他也清楚,师徒四人肯定考得不错,只是不愿说,也不愿问。 “夫子,我娘叫我了。” “去吧!” 赵绍挥挥手,朝何氏跑去。 这时,李硕出来,兴奋地喊叫:“没有想到这场出了数科题,这不是给我送分吗?哈哈哈哈······” 得意的走到初六等人跟前,见有文澜沧,他忙收敛一点,给文澜沧施礼问好。 文澜沧问道:“李硕,第二题你肯定没问题,第一题怎么写的?” “水火者,天地之造化,阴阳之征兆也。水,阴之属也,其性柔而善,滋养万物而不争。火,阳之类也,其性烈而炎,照彻四方而有威······” 李硕很钟意自己的文章,其实早写偏了。 文澜沧没有点破,点点头道:“不错,文笔流畅,对仗工整。” 这时,一道迟暮的身影出现在贡院门口,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童生,颤颤巍巍走出来。 他是今天最后一个出考场的考生。 老人目光呆滞,失落彻底将他笼罩。 步履蹒跚,漫无目的地行走。 “爹,我扶你!” 一个三十几岁的黑汉子急匆匆迎上去搀扶。 老人猛地推开,大声吼道:“数科题不会做,水火这个题如何破?老夫本想最后考一次,谁知竟以这种惨淡收场。老天,你何其不公乎······” “噗!” 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老人的身躯如秋日残叶,轰然倒地。 “爹······” 黑汉子忙扶起父亲,跪在身旁,泪流满面。 为科举而生,为科举而死。 就这么会儿,他父亲便没有了气息。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60章 反应太大 院试是淘汰制,正试通过才有资格参加覆试。 由于考生较多,考试成绩要五天后才公布,初六师徒三人在客栈里埋头复习。 “谢书贤!” 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初六心中顿时泛起层层涟漪,手中书卷不由滑落。 他顾不得拣书,起身就往外跑。 悦兮已到门口,笑颜如花,身后紧跟着楚昭南夫妇。 一家三口被热情地迎入屋,落座上茶,寒暄几句,说了些往事,自然而然把话题转移到院试上。 豆苗嘴笨,几乎不说话,自动给客人添茶倒水。 说到考试的事,他忍不住吐槽道:“院试这么大的事,还不洗刷恭桶,把初六呛得够呛······” 楚昭南不知,转头看向初六。 初六便把脏恭桶的事说了,还淡然一笑,戏称这是人生路上的一次磨难。 楚昭南心中纳闷,当今皇帝重视科举,每次考试朝廷都会拨款,按理说这种事不应该发生。 他暗暗记在心里,回去后就派李都知去查。 李都知亮明身份,太守张士奇顿时面如土色,心中惶恐难安。 影卫是皇帝的侍卫,翻云覆雨就在顷刻间。 别看这是小事,一经他们之手,便成为大事。 张士奇不敢有丝毫怠慢,亲自带李都知去查,最终查明是通判罗杰在背后捣鬼。 原来金睿泽被陈良斌从县试榜中除名,金不换心急如焚,求李益元向知县求情,结果陈良斌当场拒绝。 李益元是举人也好,他表哥是青州通判也罢,陈良斌都不买账。 金不换把气撒到初六身上,他求李益元,让他表哥想办法弄一下初六,最好也让初六院试除名。 罗杰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但收了钱不办事坏了规矩,便想到用臭恭桶恶心一下初六。 罗杰跪在地上求原谅,痛哭涕零忏悔,说要从重处置金不换、李益元,还要处罚李益元参加院试的儿子李恪。 李都知听后,玩心大起。 怎么处置这些人,无需他多费心思,皇帝收到他的消息自会有定夺。 他先给李益元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李都知暗示罗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脏恭桶放在李恪的考棚内。 罗杰为免去自己罪责,自然会竭力办事。 加料后的恭桶不知不觉进了李恪的考棚。 这几天,客栈里发生了好几起食物中毒事件,中毒人都是各地优秀考生。 官府严查,发现是同窗在食物里加了泻药,用下三滥的手段淘汰竞争对手。 一时间,每位考生都小心翼翼,彼此间多了几分戒备与猜疑。 ······ 榜单下又是冰火两重天。 正试两道题杀伤力极大,好多白发苍苍的老童生泣不成声,甚至有几个哭晕了过去。 每次放榜都一样,想不开自杀的人都有。 白首为功名。 青丝换上白发,还一事无成。 自己没出息也就罢了,还连累家人一同背负了沉重的经济负担。 这种打击,让人难以承受。 初六轻叹。 这是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读书人若没勇气转型,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正试参加考试的一千多人,榜上只有三百八十六人,残酷程度可见一斑。 初六再次登顶榜首。 文澜沧第三,苏彪第七,赵绍与第十一杠上了。 宣邑县有四十一名童生上榜,有二十六人名次靠前,其中县学内的学子居多。 李硕一直埋怨阅卷官不识货。 他的完美答卷,为何是倒数第一? 这在文澜沧看来,李硕是走了狗屎运。 跑题文章都能上榜,祖坟都冒烟了。 “公孙韬,你来评评理。” 李硕见公孙韬要绕过去,忙喊了一句。 公孙韬却似没听到,低头快速跑了。 他很怕见到谢书贤。 他爷爷亲自去县学找初六和解,结果半路就被黑衣人拦住,责令他们掉头。 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 覆试剩下的考生,不是少年英才、学霸,就是身经百战的老童生。 初六拿到试卷一看,只有一道策论题,却是一道偏题。 题目的出自于《荀子》。 学子饱读诗书,读的书大多是四书五经,谁有那么多精力去读其他书。 当然,这题县学的学子占便宜。 县学内诸子百家都学,普通私塾或社学的学子,恐怕就倒霉了。 誊写结束后,初六重新检查考卷,并没为自己试卷完美而窃喜。 他在想后面的路。 考秀才都这般难,自己一个农家子,家中没什么底蕴,以后的科举路更加艰难。 院试结束后一定要上州学。 州学藏书更多,夫子大多是举人。 当然州学还有悦兮一家,他可以跟着学武。 ······ “啊······” 初六出了考场,就见李恪爬在地上边吐边哭,那样子如同死了爹娘。 初六好奇,也围过去。 “爹,恭桶太臭,桶盖还烂了大半,半桶秽物没有清理,那味道实在受不了,我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李恪正试是二百四十名,覆试考不好,上榜无望。 “什么?恭桶内的秽物······” 李益元不由傻眼了。 恭桶不是表哥给谢书贤准备的惊喜么,怎么到他儿子的考棚里了? “上一场我的恭桶也不干净,我也没这么大反应,这也太娇气了,这么点苦都受不了······” 初六不认识李恪,随口说了一句就走,却被李益元听到,他忙喊住初六道:“你刚刚说,你的恭桶也不干净?” “是上一场,这场的恭桶刷洗得十分干净,还是个新的,一点味儿都没有······” 初六如实回答。 李益元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书贤。” “谢书贤?” 李益元一声惊呼,倒是把初六吓了一跳,他不解为何听到自己名字有这么大反应。 这时,豆苗和苏来宝跑过来。 李益元见到苏来宝,恶狠狠瞪了一眼。 他感到事情有猫腻,等会儿去找表哥问个清楚。 ······ 院试放榜要等三日, 学子们彻底放松,便结伴纵情山水,或流连风月场所。 有县学同窗邀请初六和苏彪,都被他俩拒绝。 他们和悦兮说好,要去州学玩。 转眼到了放榜日。 贡院担心人多拥挤,在贡院的四个地方都贴上榜单。 就这样还是围了好多人。 初六等人挤进去,榜首的名字引入眼帘。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61章 衣锦还乡 院试第一名又是初六。 他也成为宣邑县有史以来,第一个小三元秀才。 文澜沧第四,苏彪第十,赵绍十六。 李硕和李恪不出意外都落榜。 榜上一共有一百二十一人,宣邑县有十一人上榜,其中八人是县学考生,是历年来最佳。 十岁的小三元秀才,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其实,按后世的算法,初六已经十一了。 他是六月初六出生,生辰已过,只是大炎人习惯过一次年算一岁。 这次院试,宣邑县可谓硕果累累。 院案首花落宣邑不说,十一名秀才中,三名是“廪生”。 秀才按成绩分为三等,成绩前十的为“廪生”,由官府特赐月俸钱粮。 第二等是“增生”,第三等为“附生”,都不发放钱粮,但在岁试和科试中,成绩优异者,也能升为“廪生”。 初六、文澜沧、苏彪都是“廪生”。 昔日的白丁,成为今日领月俸的秀才相公。 身份骤变,风光无限。 见知县不必下跪,官府不能对他们用刑罚,除非革除功名。 初六最看重是秀才能免除徭役,不用交田税。 不仅如此,秀才身份还有诸多优势。 修建房屋能比别人家的高大,求职容易,能穿绫罗绸缎,还可以雇奴婢。 李恪满脸怒色看着初六。 他爹去找表哥,吃了个闭门羹不说,门子还带话,以后通判没有他这种表弟了。 他们虽不知道内情,但该放在谢书贤考棚里的恭桶,出现在他儿子考棚中,绝对有猫腻。 李恪把自己落榜的原因,全归结在谢书贤身上。 “谢书贤,你嘚瑟个什么?” 李恪瞪着红彤彤的眼睛道,“你这么厉害,八月份去考乡试啊······” “疯狗!” 初六说罢,和众人转身走了。 他才不会去做无用功。 乡试要考八股文,现在满打满算两个月。 万丈高楼平地起,没有基础,他用什么去考? ······ 儿子又考第一,这么大的喜讯,豆苗很想立刻回家报喜。 但发榜后第三天,州衙要宴请新科秀才,顺便发勉状。 心再急也得等着。 这是惯例,也是朝廷重视科举人才的举措。 第三日,新科秀才个个穿上新秀才装,精神抖擞赴宴。 文澜沧携初六、苏彪进入州衙宴会厅,好多秀才已到。 他们相互攀谈,拉近关系。 赵绍来得早,他生性腼腆,不善和人攀谈,坐在角落处当鹌鹑。 见文澜沧三人进来,起身迎上去。 四人坐在一起聊天,笑语连连。 这时,公孙韬走过来,笑容满面,拱手祝贺道:“学生恭喜文夫子高中廪生。” 说罢,又拱手道,“恭喜谢学弟高中小三元,恭喜苏学弟高中廪生,恭喜赵学弟······” 恭喜后又是一阵彩虹屁,把几个人捧上天。 伸手不打笑脸人。 尽管初六等人讨厌公孙韬,还是起身还礼。 “同喜!同喜!” 还别说,公孙韬人品不怎么样,学识还算可以。 他是院试第七名,同属廪生,有资格在州学读书。 “以前我嫉妒谢学弟文采,在县学多有得罪,今日给你赔罪,还望学弟海涵!” “公孙兄那里的话,在县学我也有错,还望公孙兄不计前嫌!” 不管公孙韬道歉出自何种想法,但场面话还得说。 相逢一笑泯恩仇的画面,得展现在众人面前。 “院案首人小度量大,我等佩服!” 众秀才这才知道,这个半大小子就是院案首,纷纷上来道喜,自我介绍,先混个脸熟。 “太守大人到!” 门外传来严肃的通报声,宴会厅内的嘈杂顿时停止,众人起身,躬身施礼。 “恭迎太守大人!” 张士奇进来,走上主座,挥挥手道:“诸位久等了,请入座!” “谢太守大人!” 众秀才落座,张士奇又说了些勉励的场面话,然后颁发勉状,就成为官方认定的秀才。 颁发勉状时,张士奇对初六赞誉有加。 初六小三元是一个原因,他受影卫照顾是另一个原因。 恭桶的事都要过问,若有大事还不把他这个太守给罢了。 以后要和这个孩子搞好关系,说不定自己也会受到皇帝青睐。 张士奇当场就邀请初六来州学读书,并承诺免除学费。 太守抛出橄榄枝,初六自然接住。 他本就准备上州学。 随后开席。 张士奇呆了不久就离开,让其他官员代替接待。 ······ 王翠翠见到孙子回来,高兴得不得了。 还在高兴中,就听初六道:“奶,我考上秀才了,是青州第一秀才,领朝廷月俸。” “这是真的吗?” 王翠翠激动得嘴唇直哆嗦。 他只知道秀才不用服徭役,不用缴田税。 这第一秀才还领月俸,那不是端着铁饭碗的秀才么。 孩子们一窝蜂围上来,你一句我一句,问得初六都来不及回答了。 这时,郑梅挺着大肚子过来。 “娘,我考上秀才了,是廪生,领朝廷月俸的廪生。” “我儿出息了!” 郑梅虽不懂廪生和秀才的区别,但也清楚儿子光宗耀祖了。 她激动的差点哭起来,初六忙过去扶着道:“娘,小心些,别动了胎气。” 现在他一点都不担心母亲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随便生养,谢家养得起。 初六道:“麦穗,你马上八岁了,翻过年也去上学。” 麦穗也想读书,想让人看得起他。 他拍着胸膛道:“我小侄儿是秀才,我也要考秀才,我们谢家了不起,会出两个秀才!” 闹了会儿,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吃完饭,初六也累了,早早休息。 夜里,豆苗起夜,见父亲坐在廊檐下喝茶,便走过去道:“爹,你在想啥呢?” 农村的夜也不安静。 鸡鸣狗吠,蛐蛐乱叫,却一点都不影响谢根生的心情。 他兴冲冲道:“豆苗,爹总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刚才跟你娘说了半宿话,好不容易睡着,梦着麦穗也考上了秀才,爹高兴醒了······” 豆苗去取了一个茶杯,父子两个说着悄悄话,喝了一晚上茶。 吃过早饭,就见有人进来。 此人正是上次给他报喜的衙差,初六记得他叫马立冬。 他今天没穿衙役装,见到初六,满脸堆笑,拱手贺道:“恭喜谢公子高中秀才!” “同喜!同喜!” 初六拱手还礼。 马立冬又道:“县尊大人吩咐小的,来给谢秀才报个信······”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62章 人情往来 马立冬道:“谢秀才三元连中,县尊大人十分高兴,他明日将携文夫子,亲自来府上报喜。” 明显,这是陈良斌授意的。 让他提前打点,到时候风风光光接受喜报。 “多谢县尊大人提点,学生昨日回家,本想过几日去给县尊大人报个喜。现在反让县尊大人操心,学生心中有愧。” 马立冬是个衙门老油条,他满脸堆笑道:“谢秀才言重了。听到你考上院案首的消息,县尊大人高兴得睡不着觉。宣邑县出了十岁的秀才公,是宣邑县的大喜事,也是宣邑县读书人的幸事……” 初六是客套,马立冬在恭维,听得谢家人心里热乎乎的。 说罢,马立冬告辞。 初六拿出二两碎银递过去,马立冬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拒绝。 他揣起银子,满脸堆笑道声谢,然后去了里正家。 王翠翠赶紧让豆苗套上驴车,带上十五,先去集上多买些菜、调料、鱼等食物,以及糖果点心。 晚上磨豆腐,明天杀一头肥猪,宰几只鸡。 然后让谢根生去请厨子,顺便去承办酒席的人家去租桌椅。 这可是大喜的日子,谢家必须风风光光办席面,好好在左邻右舍面前长长脸,把氛围感拉满。 一会儿,里正来了。 他儿子拉着一头羊跟在后面,这羊明天要杀了做席面。 听到谢家要杀一头肥猪,里正让儿子去找几个屠户,明天一大早就来杀猪宰羊。 还在村里找帮手。 一切都布置的井井有条。 ······ “草民叩见知县大人!” 两队衙差举着牌匾敲锣打鼓,浩浩荡荡行进。 边走边大声报着谢书贤的喜讯。 陈良斌身着官府,专门骑着马,看热闹的百姓见是知县亲临,均跪在地上叩拜。 等队伍走远了,他们才起身讨论。 “谢书贤是谁家的公子?居然考中院案首······院案首是个啥?” “院案首是院试第一名,是秀才相公。” “十岁的秀才相公啊,莫不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真了不起,十岁的秀才,将来指不定能做多大的官呢?” “肯定是要做大官的料,不然知县大人会亲自来?” 孩子们才不管什么知县不知县,心中好奇,就跟在队伍后面跑。 队伍刚进村,里正就带着谢家一众人去迎接。 初六见官不跪,只是鞠躬。 其他人哗啦啦跪了一地,陈良斌笑吟吟让他们起身,然后随他们走进初六家。 院子中,早摆好桌椅,每张桌子上都有糖果点心摆放。 正堂也摆好桌椅,把知县请进屋里坐。 村里人早就好奇围在外面看,谢家人招呼他们进来,发给糖果,让他们沾沾喜气。 院案首家的糖,吃了说不定家里孩子也能考上秀才。 抢! 挨个儿发糖变成一哄而上抢糖,豆苗索性扔到空中。 抢糖更疯狂。 正堂内,陈良斌和初六交谈着。 “听说张太守邀请你去州学读书?” “县尊大人,有这么回事。” 陈良斌内心希望初六在县学读书。 名人效应嘛。 只要谢书贤在县学,宣邑县的教育水平就能突飞猛进。 然而初六前途无量,强行把他留在县学,就是耽误人家前程。 而且他也不能和太守抢人。 能把文澜沧留住已经不错了。 “去州学继续努力,今年八月的乡试,你是赶不上了,争取三年后一举考中举人。” “学生定不辜负县尊大人栽培!” 报完喜,寒暄一会儿,陈良斌就率衙役离开。 他是知县,不能留在这儿吃饭。 初六极力挽留,陈良斌全力推脱,最后初六放弃。 等到县里去,再请他。 陈良斌走后,又来不少人恭贺。 除了村里人和跟来看热闹的人,还有县里的一些有钱人家,听到知县亲临,也纷纷备礼登门祝贺。 十里八乡的乡绅、士绅等人听闻消息,都提着贺礼上门了。 总不能把人赶出去吧。 他们见谢书贤年仅十岁就考上秀才,断定他前途不可限量,送贺礼也十分大方。 有个叫王世雄中年富商,胖乎乎的脸,笑眯眯的眼,封了三十两银子的贺礼。 谢根生本想通知孙子一声,王世雄乐呵呵道:“不用不用,我院案首是炒面捏下的熟人,我去见他就是。” 谢根生信以为真,便没拦着。 王世雄见到初六,笑眯眯拱手道:“谢秀才,还认得王某么?” 初六看得眼生,笑着拱手道:“在下眼拙,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不敢不敢,鄙人王世雄,在县学旁边开了个粮油铺子。谢秀才曾去过铺子里买过米······王某没读过几天书,今日不请自来,就是为沾沾文曲星的喜气······” 初六这才想起,假期补课,时常自己做饭,他确实买过米,但对这位没有一点影响。 但听到王世雄这么夸自己,忙摆摆手道:“不敢不敢,我不过是读了几本书,怎敢称文曲星?” 王世雄笑道:“谢秀才太谦虚了,若你不是文曲星下凡,青州怎么从未出现过十岁的秀才相公?” 又寒暄了几句,初六便清楚这人就是来攀交情的。 从他现在的作为看,自然是先交好,等以后用得着再求他办事。 属于放长线钓大鱼类型。 果然,不久后,王世雄落落大方地告辞,也没再提其他后续。 等闲人散罢,院子里收拾干净,天色已晚。 王翠翠挑些剩菜热一热,全家人便凑合吃了一顿。 “这人情往来比读书还要累。” 初六忙得晕头转向。 幸好里正找到的人手多,忙是忙,却没出岔子。 闲下来,初六拿过账本,把各家礼物拆开对账。 人情往来,有来有往才是正理。 受了人家礼,三十三天得还回去,不然传出去人丢大了。 谢家人这辈子都没见到过这么多钱,谢根生瞠目结舌,问孙子道:“初六,这、这都是给咱家的?” “是的,爷爷。” 谢根生高兴的拿起银子看。 “钻到钱眼里拔不出来了?” 王翠翠丈夫拍了一把,然后忧心忡忡道,“他们与咱不沾亲不带故的,给咱这么多钱干啥?我咋感到怪有些烫手的······”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第63章 杂货铺的新生意 “非亲非故,他们凭什么给咱这么多钱?这钱拿在手里怪烫的······” 都说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王翠翠却不一样,她每次都会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一面。 这话一出口,谁都沉默了。 初六欣慰地点点头。 祖母没上过一天学,却比满腹经纶的读书人都通透。 她总是先忧后喜,提醒家人不要陷入诱惑。 这是初六最佩服祖母的一点。 他把所有礼物拆包摆在桌子上,也是想让全家清楚其中利害。 天上不会掉馅饼。 今天好些人争着给他送礼,是因为他考上了秀才,更是因为他太年轻。 有钱人不缺钱,缺的是铺路石。 他们正是看准自己的前途无量,才提前铺路。 未来用不用得着不重要,重要的是拓宽人脉。 有钱人的思路和穷人截然相反。 庄邻也羡慕,但他们做得最多的是帮忙做事,让谢家今日的绝唱完美收场。 初六也很感激。 可有钱人的礼他还必须得收。 世俗就是这样,以他现在的能力,只能入乡随俗。 但家人的金钱观却不能变。 现在他只是个秀才,等以后考上举人,甚至是进士,赶着给他家送钱的人不知有多少。 如果摆不正金钱观,早晚会被捧杀,跌落泥潭。 谢家以后不会缺钱,但钱不会成为谢家一生的追求。 初六喋喋不休说了好多。 谢根生听不懂孙儿的大道理,但他从话里听出来了,孙子不想当贪官。 “初六,爷爷今天把话撂在这儿,以后我们不会拖你后腿,你也休想做贪官,不然······我谢家就没有你这个孙子······” 谢根生难得做主了一回。 乡村人受尽各种人的欺负,对贪官污吏是深恶痛绝。 ······ 三天后,苏来宝携礼物来到初六家。 他来祝贺初六是真,来确定初六在哪儿读书也是真。 “书贤,你是要去州学读书,还是县学读书?” 谢书贤和苏彪都有州学读书资格,但毕竟知县来过。 倘若知县挽留,谢书贤也得给知县一点薄面。 “苏伯伯,肯定是州学,你让苏彪也去州学。” 初六解释道,“州学在青州城,规模肯定比县学大,教学质量更好。三年后的乡试就在青州城举行,所以到州学读书,考上举人的机会就大······” 苏来宝连连点头。 他的想法和初六不谋而合,但他更喜欢让初六陪他儿子一起读书。 苏彪有现在成就,与初六陪读关系十分密切。 所以,初六在哪里读书,他就会让苏彪在哪里读书。 听到初六这么说,他松了口气。 “书贤,我会一直陪着你们上完州学,赶八月份你们去州学报道,我会在州学附近开个杂货店······” 苏来宝尴尬地笑了笑道,“我先不把粮店开到州城,生意需要人脉,州城的生意人肯定排外。只要能照顾你们就行,赚钱倒是其次······” 初六微微一笑道:“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伯伯做主就是。” 你不懂才怪。 苏来宝相信,如果谢书贤做生意,他绝对成为大炎最有实力的商人。 但谢书贤志在科举。 苏来宝沉思片刻又道:“书贤,你写话本有天赋,这几年为科举,不再写话本。州学读书有闲时间,能不能抽空继续写?” 他想在州城掀起说书热。 初六清楚苏来宝的心思,他想了片刻道:“苏伯伯,我记得你以前曾印刷《白蛇传》贩卖,还赔了钱······想不想用这种方式赚钱?” 苏来宝一听就来了兴趣。 “书贤,说来听听!” 初六微微一笑道:“苏伯伯,买话本的人必须识字,也就是说,话本的售卖对象是读书人。” “话本印得太薄了,他们随便翻翻就读完了,自然不会去买。” “太厚了,价格又高,他们又会犹豫买不买。” “所以说,印刷话本就要讲究·······” 苏来宝的胃口一下子被吊起来,他喋喋不休道:“那怎么办?印的厚就是想让他们花钱买,不然后面的内容他们看不到。” “我们也不能安排人一直盯着,而且读书人脸薄,说几句就得罪下了······” 苏来宝说出以前卖书失败的种种。 他把书放在杂货店,读书人几乎只看不买。 书坊里的书他们也是这样看,杂货铺里卖书,若是扫了他们脸面,生意都做不下去了。 “苏伯伯,我这提议,就是针对你在州城要开的杂货铺。你这么想,放几本话本,会给杂货铺带来多少新鲜客人······” 苏来宝突然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卖话本是假,吸引客流才是真正目的?” “这算是一个目的吧。” 初六缓缓道,“但最重要的目的是,让他们心甘情愿买话本,还得是抢购。” “这······” 苏来宝满脸疑惑。 初六笑着道:“苏伯伯,勾栏瓦舍那些说书人,是如何让听众心甘情愿掏钱听书的?” 苏来宝思忖片刻道:“你是说,把故事变短?” 随即他摇摇头道,“不妥,刚刚你也说了,太短了,读书人三两下就看完了,他们怎会买?” “他们会买的,我会让他们养成付钱的习惯。” 初六道,“我们不印单一的话本,咱们印刷报纸。” “邸报?” 苏来宝眉头紧皱。 邸报类似于官方文书,主要传递给地方官员。 这种报纸赚不了钱,而且印刷会惹上官司。 当他把担心说出,初六摇摇头解释。 他口中的报纸不是邸报。 主要写市井消息,加进去连载故事,偶尔出点谜题,帮人租赁房屋,寻找失物等等。 这样的娱乐报纸在前世一抓一大把,受众非常之多。 他不可能打不响。 等打出名声后,还有各种各样的噱头。 这样一来,报纸就不愁办不下去了。 报纸面向的就是读书人,初六相信报纸绝对有搞头。 等初六把构思解释清楚,苏来宝也觉得有搞头,但他还是有疑惑。 “如此一来,我们要刻更多的雕版,要花更长的时间印刷······成本太大······” 初六笑道:“那就降低成本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