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英爵瞬间也怔愣住了，他呆呆地杵在那儿，看着包厢里坐着叶微澜和芸姨，霎时心跳空了一拍，旋即慌不择路地剧烈震动起来。

从傅医生处往这咖啡厅赶来的这一路，他想了无数种可能性，想了无数个极具冲击性的场景，甚至连自己该怎样去揭穿她的同时又原谅她的方法都想好了，却没有一个是像现在这样的尴尬窘迫，惶然无措。

芸姨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着的人，顿时也怔忪住了，只是很快她垂暮的脸庞渐渐聚起一个满当当的笑容，眸光莹莹盛满了激动。

看到卓英爵她就觉得像是看到了她的少爷，那种恍如隔世又仿佛近在咫尺的强烈冲击甚至令她一时昏眩。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叶微澜一瞬不瞬地睁圆了眼眸注视着他，眼神因过度惊诧而显得空茫。

“微澜，我……”卓英爵呼吸滞在胸口，如鲠在喉。

“你跟踪我？你跟踪我了是吗？”

他瞬间失语，苍白的脸颊泌出冷汗，本就尚未复原的身子更虚空得厉害。

此情此景他实在没法再辩解，越解释就显得他越小人，就越描越黑。

叶微澜忽地眼神灰败下来，怒火席卷肺腑。她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丁澈会在今天无故消失，原来这是他们联手给她设的套，假意放松警惕目的就是为了让她露出马脚然后趁机跟踪，查出她背地里的所有行动。

今天他的网能收得这么准，说明上次她来见芸姨时一切就已经在他掌控了。

真是阴险！真是卑鄙！嘴上说着信任，其实还是口是心非！

“芸姨，真是抱歉，让你们在这种情形下见面……本来我是想好好安排一下的，实在对不起。”叶微澜强压住怒火，用力对芸姨划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没关系微澜，能见到这位少爷我就很满足了。”

芸姨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起身靠近卓英爵，她细细端详着这张久违了的脸庞，就感觉是她家的少爷还活着，时间回到了三十年前。

卓英爵被这中年女人灼烫的目光震慑住了，他其实早已忘了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是以这样满怀想念的目光像一块巨大的岩石压在他身上，令他一时无法招架。

“我能……摸一摸您的脸吗？”芸姨眼底返潮着，红彤彤的像秋天的落叶。

原本这是个极无礼的要求，卓英爵又极度讨厌除爱人外其他不相干的人触碰他的身体，可此刻他心里却并没有觉得很抵触。也许是因为叶微澜在场，也许是被这女人过度炽热渴望的目光震撼到了，他竟然点了点头，答应了她的要求。

芸姨满含热泪地伸出手，颤抖着轻轻抚上卓英爵轮廓明晰的脸颊，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生怕碰碎了这来之不易的美梦。

“少爷……还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蓦地，她终于控制不住地泪流满脸，那泪水如决堤般夺眶而出，让卓英爵不知所措的同时亦令叶微澜心痛如割。

三十年前，方芸才二十五岁，她喜欢着的端木少爷二十六岁。

那时她只是端木家一名普通的小女佣，有幸能侍候在端木少爷身边照顾他的起居。她的身份虽是佣人，但端木一家却从不曾辱没轻视过她，尤其是端木少爷更视她如亲朋一般，教她英文，教她画画，带她爬山，和她在庄园的花园里打他最喜欢玩儿的羽毛球。

她虽爱慕少爷，可从未有过任何痴心妄想。

只因少爷太优秀了，那样优秀的男人理应配这世上最好的女孩，而不是像她这样平凡到尘埃里的女子。

可惜，少爷没能等来他的此生挚爱，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如今，她看着面前的卓英爵，突然觉得三十年的刻骨怀念，三十年的无尽相思，终于能够释怀了，她甚至觉得死而无憾了。

“少爷，请您……一定要好好待微澜呐。您们一定要……一定要幸福啊。”

卓英爵不知她何出此言，可他的心还是为她的话深深动容了。因为这也是他口中所念，心中所愿。

“会的，我不对她好，还能对谁好呢？”

……

送走了芸姨，叶微澜阴沉着脸色与卓英爵回到了德恩宅邸。

嘭地一声重响，她狠狠摔上房间的门，对他怒目而视，满心焦苦灼烧的气愤。

“呵呵……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了卓总，没能让你看到你心中所想的一幕，你一定失望透顶了吧。”

“微澜，我没有任何恶意，你要相信我。”卓英爵毫无血色的脸上仍是病容，却因过度心急而微微泛红。

“我信你……我信你说你会永远相信我这种鬼话。所以卓总，是我对你的信任有误解，还是你根本就是把我当个傻子哄？”她眉心聚起，涩声质问。

“我只是……”

“只是怕我会有危险对吗？卓总……你这句话一说出来真是让我无法反驳啊，如果我生气的话会不会显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用她最擅长的反问，简直字字扎心，句句带刺。

卓英爵喉咙艰涩地滚动，半响却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的确，他没法问心无愧地说出“我只是怕你有危险”这种话，他的确有怀疑她的成分在心里，所以才在丁澈给他汇报了她的异常行踪后强忍住病痛，不顾傅医生的反对跑来找她，誓死要揭开她对他的隐瞒。

“你为什么能找到我？追踪器？”叶微澜气得眼眶泛红，嗓音黯哑，“我已经把车上的那个拆除了，你怎么还能找到我？！”

“……”

见他仍然沉默，叶微澜开始一件件发狠地脱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把皮包里的东西全都空出来袒露在他脚下。

此刻，她已一丝不挂地赤条条站在他面前，雪白的娇躯瑟瑟颤栗。可是她仍然没找到任何类似追踪器的东西，她突然陷入极大的懊恼，这种无孔不入的无力感令她呼吸困难。

“在哪儿……到底在哪儿？难道你把它藏在我骨头里吗？！”

卓英爵星眸通红，眼底有晶莹的光低徊着：“鞋子。”

“……那双？”

“每一双，我命人在你每一双的鞋跟处，都放了追踪器。”

叶微澜彻底错愕，用仿佛第一次认识他的目光怔怔盯着他。

“微澜，抱歉……”卓英爵张开双臂将木讷的她揽在怀里，这拥抱充满虔诚的忏悔，力量更是大得足以将她吞噬，淹没，揉碎，“抱歉……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永远！”

“卓英爵。”

她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他霎时浑身被冷汗浸透，只觉这是世上最残忍的咒骂。

“如果无法做到，就不要轻易给我承诺。没什么比作废的承诺，更令人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