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陷入死寂。

丁澈完全怔木了，他只觉天地翻覆，头重脚轻，一颗心血淋淋地下坠，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得快要断裂。

“焕榕……焕榕……”

他死撑着双眸，大口大口地用力呼吸，仿佛搁浅在沙滩上的游鱼，随时随刻都会死亡。

如果她有不测，他的生命也会随之停止。

因为她就是他的空气，他的阳光，他的水，他的命。

那肇事的司机也吓坏了，哆哆嗦嗦地从车上下来拿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凑上来，将卓焕榕小小的身子团团包围。

丁澈站在人群外，他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双腿发软跪在了地上。

“丁澈！！”

他听见有人叫他，却又觉得好像没有，整个脑子都是乱的，他是何等机敏的男人，可此刻他只觉自己连最起码的感知都是迟钝的，如果行将就木的老人。

叶微澜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当她看到他跪在地上傻傻盯着那群人，登时面无血色，什么都明白了。

……

医院走廊中，来往的人纷纷侧目，看着一群医生护士将满脸是伤，陷入重度昏迷的漂亮姑娘迅速推进急救室，都不约而同露出惋惜的神情。

叶微澜与丁澈跟随到门口，就再也进不去了，丁澈甚至失神得还想往里走，却被两名护士死死拦在了门外。

“怎么会这样……丁澈……为什么会这样？！”

面对叶微澜的满目焦灼，凄惶诘问，丁澈只是木讷地杵在原地，紧紧盯着急救室的门，完全无反应。

叶微澜双手捂住脸靠着墙，泪水无声地浸出指缝。她已无力再质问丁澈，因为事已至此，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祈祷，祈祷焕榕逢凶化吉，祈祷她平安无事。

就在这时，一串冷沉焦急的皮鞋脚步声传来，叶微澜抬头，看到卓英爵与沈赫带着数名警卫如一股寒流涌入走廊中，瞬间心跳便漏了一拍，忙躲闪到暗处。

卓英爵面色煞白地逼近丁澈，原本璨如星子的眸此刻迸射出令人骇然的锐芒，像雪亮的匕首直抵他的要害。

叶微澜太了解卓英爵，从他的眼角眉梢里她就能看得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已经全部知晓。

“我真是瞎了眼……”卓英爵恨得睚眦目裂，愤怒灼得他双目如同火种，“我真是特么的瞎了眼……才会让焕榕跟你这种人渣在一起！！”

紧接着，他便奋力一拳击出，结结实实打在了丁澈的右脸上。

若换平时，卓英爵的拳头就算再狠丁澈也禁得住，然而此刻他的身体像被完全抽空了，这一拳下去便将他打得仿佛要散了架，嘭地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叶微澜满心错愕，她不知发生了什么才让卓英爵对丁澈发这么大的火，几乎毁天灭地。

鲜血泌出丁澈的唇角，他神情恍惚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再度被卓英爵打倒在地。

“我只有这一个妹妹……我只有她了！这个家里把我当亲人的只有她了！”

卓英爵揪起丁澈的衣领眼底愤恨的红光乍现，灼透骇人。

“如果……焕榕这次再也醒不来……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一命偿一命！！”

“好……”丁澈被他打得满面淤伤，他微微张嘴，口齿间全都是殷红的血，“如果……四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作为警卫难辞其咎，任您处置，绝无怨言……”

始终躲在一旁的叶微澜听到这话只觉微妙，心很闷地隐痛着。

果然，这话非但没有平息卓英爵的怒火，反而是火上浇油。他瞠目逼视着他死灰般的双眼，冲天的恨意里带着被辜负的心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丁澈，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躺在急救室的人是谁？！”

“知道，是卓四小姐。”他眼神沉定地回答。

“对……对……她是卓四小姐，可她也是你爱的人啊！”卓英爵星眸如炬，吼出口的话完全是沙哑走调的，像崩断了弦的乐器，“你是不爱她了？还是从来都没有爱过她？！”

丁澈心脏剧痛，却还是硬下心肠，一字一顿地道：“也许爱过，可我知道我们不可能，所以……不想再爱了。”

“你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姓丁的，你特么当焕榕是什么？！她可是我卓英爵的亲妹妹，是德恩家族唯一的千金！她不是你能肆意玩弄的对象！不是能让你始乱终弃的女人！如果焕榕真有什么事，你就是做鬼，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丁澈颓然勾唇，不成笑地笑，却比哭更凄烈。

卓英爵喘着粗气，汗水浸透黑色的西装，本就冷白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惨白，赛雪欺霜。

“丁澈……我以德恩总裁的身份正式宣告你，你……从今天开始被无限期停职了。回去上交你的队长徽章和配枪，交接所有工作！”

包括沈赫在内，在场的几名心腹警卫全都怔住了。丁澈于他们而言便是主心骨般的存在，更是整个警卫队的灵魂领袖。他在职期间不止一次为卓英爵出生入死，历下无数功勋，他早已是总裁先生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就算四小姐是在他面前出的车祸那也只能算作意外，将所有的罪责都降在他身上不免有些泄私愤的嫌疑，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实在有失公允。

但，君无戏言，总裁先生下达的命令就是圣旨，总裁先生下定的决心无人能够动摇。

叶微澜目睹这一切，只觉事态在向越来越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不禁冷汗浸出额头。她总隐约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总觉得不详的预感在周围涌动，令她不寒而栗。

“马上滚……不管焕榕结果如何，你都不配站在这里，我和焕榕都不想看到你！”

丁澈抿紧结着血痂的唇，缓缓地深深向卓英爵鞠躬，尔后僵着身子头也不回地从走廊中离开。

沈赫望着他形单影吊的落寞背影，满心的苦楚，却无法忤逆卓英爵做出的决定。

“为什么是车祸……为什么又是车祸……”

卓英爵脊背靠住冷硬的墙壁，手攥成拳一下一下狠凿着墙，那种自虐式的发泄似是已不把自己的手当做手了。

沈赫忙上前扳住他的双臂，紧紧锁住他含泪的眼睛：“总裁先生请您振作！不要再想悲伤的事了，您现在要做的就是满怀希望地等，等待四小姐脱离生命危险！四小姐那么坚强一定能挺过去！”

“阿赫……我只有焕榕了……”卓英爵眼底胀满了泪，悬而未决，“我只有她了……她决不能走……”

“您不止有四小姐，您还有我。”沈赫深深吸气，坚定不移地道，“四小姐不会走的，我们都会陪着您，陪您走到最后。”

叶微澜站在一片暗影里，听到这一切她心痛地攥紧衣襟，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离去。

……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中雨，深秋时节，s市的雨总是这样肆无忌惮地来去，像个任性的孩子。

丁澈如游魂般走出医院，漫无目的地在雨中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入一条昏昧的小巷，直到全身被雨水打湿，他才顿住脚步，垂下头，从哽咽变成了抽噎，从抽噎变成失声痛哭。

他跪在肮脏的水洼里，一拳拳捶打着泥泞的地面，鲜血与肮脏的泥土交融，哭声与雨声交织，成为雨夜中最凄凉的悲鸣。

突然，他感到雨停了，但雨分明没有停，因为他仍能听见雨声，如同对他的嘲笑。

他缓缓抬起脏兮兮的脸，看到叶微澜正站在他面前，她几乎全部的身子暴露在伞外，却将他整个蜷缩的身躯罩在了透明的雨伞下。

“看得出，你很爱焕榕。因为这是我认识你以来，第一次见你哭得这么伤心。”叶微澜的声音平静无波，无怨无怒，但眉眼间却透出丝丝哀伤，“既然这么爱她，为什么……还忍心伤害她？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我不会告诉你，你不会懂，永远都不可能懂……”丁澈强硬地收住了哭声，狠狠抹了把泪。

叶微澜眉心揪紧，缓缓俯下身，目光冷彻地问：“丁澈，你到底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