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英爵面若秋水般沉静,他微微皱眉,便像如镜的湖面漾起撩动心弦的涟漪。
叶微澜小心而胆怯地盯着他,他发现在姚沐颜声嘶力竭地因叶墨遥而向他发难时,他神情没有愤恨,反而平添了几分哀然的无奈,之后便是一点更无奈的苦笑。
“姚小姐,很多事你不知内情,我也不想和你解释。如果你觉得叶墨遥是我弄死的,叶氏是我搞垮的,那你就这么认为吧,毕竟我也的确动过杀心,我没什么可为自己辩解的。”
叶微澜惊愕于他的坦白,且还是当着她的面。然而这就是卓英爵,他不想让你知道的你就一辈子蒙在鼓里,他想让你知道的便不会隐瞒一个字,撒一句谎。
“你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你这个刽子手!杀人犯!”姚沐颜情绪快要失控,满脸的泪水与雨水交织,眼眶红得骇人,“墨遥曾经那么爱你……对你掏心挖肺的好……叶董夫妇把你视如己出一样看重……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这么做?!”
卓英爵心尖灼痛,星子般的眸汪起来,一股强烈的酸楚灌入胸襟。
“就凭,她夺走了我曾经最在乎的东西,她夺走了我曾经的挚爱。”
叶微澜彻底错愕,因为她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可他眼神里的悲伤那么真实,就好像她曾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曾对他真的造成过致命的伤害。可明明她也是无辜的,他的悲伤又从何而起,从何而深?
“你胡说八道!墨遥从没有害过任何人更从没有害过你!”
沈赫惊惶地想劝住卓英爵,可他哪里劝得了,刚拽住他的衣袖便被他狠狠甩开。
卓英爵神色骤然阴沉,冷冷逼视向姚沐颜湿淋淋的脸庞:“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以为朋友就知道她所有的秘密?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她父母为了她的声誉和未来必定帮她遮掩得明明白白,你又怎么可能知道?”
姚沐颜神情一慌,眼中一片浑然无知。
叶微澜背过身去,偷偷揉了揉眼睛,硬是将莫大的哀痛与怨恨吞咽回去。
她可以仍受他羞辱自己,可她受不了他带上她的父母,受不了他贬低她双亲的品格。
“到底怎么回事……墨遥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无数残酷记忆涌入脑海,他强令自己冷静,最起码在叶微澜面前他实在不想失态。
“你不需要知道。”
“可是我想知道。”叶微澜步履凌厉地走到他面前,忽然笑得十足促狭且残忍,“我想知道卓总的前妻到底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能让她死了三年了还能让卓总您一提及她就恨得咬牙切齿。”
卓英爵被她咄咄逼人的眼神慑住,从这双犀利的明瞳中他仿佛能看另一个灵魂,甚至令他心悸不已。
“微澜,这是我和叶氏的私人恩怨,和你无关……”
“怎么能无关啊卓总,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一年多来我在你面前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她笑得有点儿歹,还有些无赖,她知道自己这样笑肯定是杀伤力十足的,所以她偏要把这伤害投射给他,毫无保留。
“你把你最深的爱给了舒小姐,把刻骨的恨给了你的前妻。你到现在既放不下故人,又忘不掉仇恨,归根结底,我叶微澜不过是你聊胜于无的一点甜,是你悲惨人生的调味剂,只是你品尝过了甜头就再吃不回曾经的苦了,所以,你才一直不肯放手,一直催眠着自己说你爱我。”
“叶微澜……你一定要这么说吗?”他怒然瞠目,伸手扣住她的后颈迫使她紧贴着他,“你非要贬低自己,贬低我对你的爱……非要亲手把我对你的真心撕得粉碎你才高兴你才满足吗?!”
“怎么?我戳中你软肋还是揭穿你真实面目了?不然你怎么会这么愤怒啊。”她无动于衷地与他对视,“说真的卓英爵,我根本不稀罕你的真心,是你一直在强求,一直强压给我。所以对于我不需要的东西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置?撕碎了哪里够,还得丢进垃圾桶里才不会污染环境啊。”
卓英爵眼底泛起猩红,扣住她后颈的手在哆嗦。可他知道她是故意在激怒他,她心里怎会没有他?若没有那晚遇到困难又怎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又怎会发疯地跑出门去寻觅他?
“叶微澜,我爱你。我再说一遍,我爱你。”
一滴很饱满的泪泌出他泛红的眼眶,深深扎痛了她的心,那种疼连她自己都难以形容,那种穿透力更是令她难以想象。
她怕极了,也恨极了,她恨他夺走了她毕生的幸福,更恨她竟会为自己的仇人而动容。
“你的爱根本就没在我这里,也没在你那里。”叶微澜终于硬起心肠,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要找你的爱也容易,挖坟刨尸不就行了。”
轰然之间,卓英爵视线中的她和内心同时崩塌,发出震耳的嗡鸣。
“叶小姐你够了!”
沈赫忍无可忍,上前忙搀扶住卓英爵,怨愤地冲她怒吼:“你就算再恨总裁先生也不该带上舒小姐!你不了解当年发生了什么你就不该对总裁先生的感情妄下定论!随意践踏侮辱!”
“阿赫。”卓英爵扒紧他的手臂,声音低平成一条线,“不要再说了,我们回去。”
“总裁先生!”
“我命令你,回去。”
沈赫无可奈何,只沉沉叹息,为他撑起伞,两人高挑的身影从雨中黯然离开。
叶微澜从未见过卓英爵会丢下她在原地独自立场,这个每每与她通电话都舍不得先挂断的男人,这次竟然连头都没回,仿佛她这次是真的彻底击碎了他的真心,他的爱,他对她所有的包容,这一次,仿佛是真的分别。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叶微澜终于如被抽空了灵魂般颓然瘫跪在雨里,全身被寒雨打透,冷热交替,苦痛不堪。
姚沐颜便为她撑伞便扶她起身,可她哪里起得来,整个人软若无骨,已无力支撑这具快被雨打散的残躯。
“微澜,你不要被卓英爵的鬼话骗了!他这种歹毒的男人不配拥有你!”
“是啊,他不配。”
可叶微澜分明感到脸颊滚烫滚烫的,连连不绝。
……
回到车上,姚沐颜拿出毛巾为叶微澜擦拭是湿漉漉的头发,可她只是木然坐在那儿,一遍遍回想卓英爵离开时的样子,然后一遍遍无声心痛。
“沐颜,卓英爵的前妻,那位叶氏千金,曾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嗯,是的,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怎么知道,她是被卓英爵害死的?”
姚沐颜一怔,默然了半响,才将自己从沈赫家中偶然翻找到的线索告知给了她。
叶微澜越听眉心蹙得越紧,她沉思了好一会儿,突然低声道:“你应该不会只是看了那些资料吧,你应该有留存是吗?”
姚沐颜正色点头:“我当然留存了,而且我还拿出来时不时翻看,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最好的朋友是毁在了谁手里……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卓英爵!”
“借我看看,行吗?”
姚沐颜迷惑地看着她苍白憔悴的面靥,踟蹰了一下,还是将手机拿出来递给了她。
叶微澜垂落眼睑,刚刚看到第一张她便已经难以克制,泪水在眼底暴溢,只是她头低得很低,长发遮住侧脸,姚沐颜才没有发现而已。
她冰凉的指尖滑动屏幕一张张翻看着照片,只是越看她心中疑窦便越多。这些是卓英爵所搜集的关于她父亲的一些商业犯罪的证据,不管是他真的查到了还是有意栽赃陷害,但最起码在卓英爵最初的构想里他的目的是将整个叶氏集团颠覆,企图动用法律制裁她父亲,就像当初对付ka集团那样。
试问一个已经做出如此完全准备的人,又怎会同时种下那种歹毒的心思?既已选择动用那么残忍直接的方式,又何必大费周章搜集这些所谓证据?
即便他再穷凶极恶,整件事前后细细寻思起来似乎又不符合他的行为逻辑。
叶微澜掌心扶额,思绪沉浮间她恍惚记起那次在海边,卓英爵的话犹在耳边。
“叶董,还有叶夫人……他们不是我害死的。”
“如果你确实是叶董的女儿,如果你确实因此而恨我,那我只想告诉你,你恨错人……报错仇了!”
不是你害死的还能有谁?除了吞并叶氏,如今又多了一样,便是向我复仇,为你死去的舒小姐报仇!你口口声声说我恨错了人,可你对我的恨又从何而来?我甚至曾连舒雪雯是谁都不知道!
叶微澜死死攥住手机,她决心要把所有的事弄清楚,与卓英爵的想法不谋而合,她也要搞清楚他对她的恨从何而来,更不能为始作俑者白背了黑锅!
“沐颜,如果,我是说如果,卓英爵真的不是动手害死你朋友一家的人,你会相信吗?”她突然幽幽地问。
“怎么可能不是他!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个动机!”姚沐颜咬牙切齿。
“动机吗。”
叶微澜眸光烈烈,旋即把心一横,给沈赫发了一条消息。
“今晚,我想见你一面,有事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