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车灯刺破暗夜的黑幕，在如帘的雨串中变换着光晕。

一队汽车以极大的毅力在泥水的道路上挣扎着向前行驶。

有些特别难走的路段，头车的司机不得不摇下车窗，把头探出窗外努力看清前方的道路。

旁边，土城子带队的宪兵队长有点担心地向一言不发的高桥美佳子建议：“高桥大人，要不我们等雨稍小点再走吧，这么大的雨，很容易出事故。万一发生翻车，就会像中国人说的，欲速则不达。”

高桥美佳子紧抿着薄薄的嘴唇，轻轻摇摇头：“不。不管有多大的困难，我们都要克服，力争早点赶到红格尔图。你们不了解这个梁三儿的可怕，他既然到了那里，绝不会老老实实当良民的，定然会有惊天动地的举动。我怕去迟了，红格尔图会出事。”

宪兵队长有点迟疑：“大人，您会不会过于忧虑了？那里怎么说也驻扎有huang军的正规军，他们又不可能大规模向城里运送军火和部队。要说造成一定的骚乱是有可能的，但要威胁到红格尔图的根本，应该不可能的。”

高桥美佳子冷冷一笑：“那是你不了解这个人。他和普通的中国人可不一样，那是有一点可能都会创造奇迹出现的人物，我们断不能掉以轻心。只有把他牢牢捆在我的脚下，我才会心安。你不用多说了，我们就是爬，也要爬到红格尔图去。”

红格尔图。

温大成带着三十几个冒充流民的手下到警察局门口去领枪械。

按照多局长的呼吁和城内几家大户的积极响应，各家都成立了自卫队，按照摊派的规模自行组织人手负责城里各自区域的治安守卫任务。

和春堂最终负责守卫南门和城门里一段街道的巡查治安保卫任务。梁三儿借口人手不足，从冒充流民的手下毫无忌惮地又招募了三十多人。而且这三十多人的枪支弹药都由多局长负责提供。

梁三儿作为献策者，又是带头积极支持多局长工作的人，就尊重他本人的意愿，照顾他负责南门一片的任务。这里面的好处就是能占据一处城门，可以在进城的人身上抽点油水。

这也是大家伙儿心知肚明且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

毕竟有着万家生佛的美誉，温大成带着和春堂的护卫队在南门开始执行警卫任务后，并没有做得有多过分。甚至还自掏腰包为城墙上负责防守任务的伪军和日军送去了茶水、香烟和零食。这一招让城墙上的日伪军对和春堂护卫队的印象大大的好，他们“哈哈”大笑着拍着温大成的肩膀，朝他竖起大拇指。信任就在这样一片融洽的气氛中形成。

一场雨连续下了几天。

绥西地区很少遇到这样长时间、大范围的降雨。长时间的降雨让习惯了高原干燥气候的人们心里感到焦躁。在城墙上披着雨衣来回巡视更变成一件苦差事。除了日军，伪军已经私底下开始通过摇骰子来确定谁去巡哨了。

城楼里空间狭小，负责南门一片的日伪军有好几队，日军又霸道，先行占领了城楼，摊上巡哨任务的伪军小队就只能在雨中哆嗦了。站在城墙上，一股风夹带着雨滴狠狠砸来，顿时让人感觉前后透心地凉。

这份差事，苦不堪言。

温大成是个极有眼色的人。大雨来临前他就预感到天气的不正常，着手开始准备材料。大雨开始下后，他让人在南门里面靠墙根搭了两间结实的棚子，没事的时候大家伙都躲在里面避雨。

三义县的人从小都是好享受的主儿，温大成更不会亏待自己。反正下雨没什么事儿，他把每天六遍的巡哨任务改成了一天两遍。大多数时间就和手底下的人躲在棚子里架起炉子烤烧烤。后来更有好事的手下搬来酒肉，支起了赌桌，轮流坐庄赌钱。

城上的人在凄风苦雨中苦挨，城下的人在棚子里吆五喝六地喝酒吃肉赌钱，这种反差考验每个人心底的承受力。

坚持到第三天，城楼里的日军指挥官腾地一下从冷冰冰地凳子上站起，带着手下的日伪军就冲进了温大成一伙的棚子。

还没等温大成反应过来，他一把薅住温大成的衣领恶狠狠地吼道：“温，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你既然要替huang军分忧，就要忠于职守，绝对不能阴奉阳违，欺骗我们。”

温大成被杀气腾腾的这伙日伪军吓住了，结结巴巴地求饶：“是的，太君，您说得太对了。我绝对不会玩忽职守，我肯定要说到做到，坚决完成太君安排给我们的任务。”

说着，温大成咽下口唾沫说：“可是，太君。这几天不是下雨吗，城里的人都在家里躲雨，出门的人不多，也没什么可巡查的。弟兄们就在这里稍事休息一下，没有别的意思。呵呵，没有别的意思。”

闻着屋里浓郁的酒香和烧烤架上的肉香，看着赌桌上摆着白花花的银两，日军指挥官眼底闪过浓郁的不平衡，感受到身上的寒意被屋里的温暖驱散，越发不想离开了。

他一把推开温大成说：“呦西，呦西。既然这样，你们，”指着伪军继续道：“还有他们，加上我们。咱们分成三组，每组负责一段时间的城墙巡逻，这样更加的科学合理。以后一队人回营休息，一队人在这里值守，一队人在城墙上。你，认为我这样的安排如何？”

温大成期期艾艾地苦笑：“太君，这样的安排，也好了。”

说完温大成眼珠一转，脸上露出狡猾地表情：“太君，既然这样，我现在就带人上去值守。等晚上了我们回去，你们上来轮换可好？”

注意到温大成猥琐脸上的狡猾表情，日军指挥官狠狠一拳打在温大成的胸膛上，把他打得踉踉跄跄地退开，嘴里凶狠地怒吼：“八嘎，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我们值守了这么长时间，你竟然看不到吗？该怎么值守我说了算。今天白天晚上都由你的人值守。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然后回营休整。从明天开始，我们负责早上，皇协军负责下午，你们，负责晚上的巡守。就这样定了，你们现在就去上面，快快滴。”

嘴里吼着，手下的日军用枪托木棍把温大成一伙轰出了木棚。看着日军凶神恶煞的样子，温大成一伙也没敢去收桌上的银两，眼睁睁看着日军喝他们的酒，抽他们的烟，吃他们的肉，拿他们的钱。一声不敢吭地灰溜溜上了城墙。

手抚着垛口粗粝的墙砖，温大成抑制住激动地心情，远眺雨中雾蒙蒙地远处，朝身后重重地点点头。

身后，几个人把粗重的铁棍绞在了城门闸的绞盘里，彻底破坏了落下门闸的机关。另一个模样有点灰扑扑地手下，小心翼翼地把一只鹄鹰从布包里掏出，扬手抛到空中。鹄鹰在城墙上盘旋了一周，认准方向迎着大雨向着远方飞去，很快消失在雾蒙蒙的空中。

所有人都默默抬头看着鹄鹰消失在雨雾中，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钢枪，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夜幕，很快降临。

红格尔图西门。

一队满是泥泞的车队喘着大气驶进了城门。

当地奉令前来接应的宪兵队负责人等候在城门边。等车一停稳，他急忙上前，把从车上往下跳的高桥美佳子扶了下来。

用手揉了揉疲惫的脸色，仿佛要把一路的疲惫驱散。

恢复了状态的高桥美佳子随意地向他点点头，向身后的宪兵队长命令：“让你的人下车活动5分钟，检查装备，做好战斗准备。我们现在就去猎狐。”

说完，她转向前来迎接的宪兵负责人说：“你谁也不要告诉，就你自己带我们去南关的三才巷。一定要快。”

所有人一愣。身后的宪兵队长迟疑地问：“可大人，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大家都很疲惫了。既然对方像你说得那样凶悍，我们这样的状态去，是不是不太妥当？”

高桥美佳子摇摇头：“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给他半点反应的机会。不然，危险的不是他，而是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一段时间他在城里做了多少准备，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最有力的打击才能取得效果。不然，很可能会功亏一篑。”

前来迎接的宪兵负责人问道：“那大人，不需要告诉城里的驻军派人配合吗？”

高桥美佳子严厉地瞪着他说：“糊涂。我们这样神速的赶来都不能确保不被对方发现。城里的驻军力量肯定在对方的监控下，稍有动作，对方肯定会发现的。一旦到那时，我们的所有付出都会白白浪费，甚至会被对方反咬一口。什么都不要多说了，立即执行吧。”

“哈伊！”两名指挥官同时肃颜应答。

夜色漆黑如墨。

南门外，一团、一团的黑影从黑暗中被吐出，脚踩着潮湿的泥地，脸上涂抹着黑色的山匪们默不作声地来到城门前，随着两声夜枭的叫声，城门，被从里面缓缓地打开了。

潮湿清新的空气中，一股血腥味从城门里的木棚中飘出，刺激着进城人的鼻腔，一股燥热在所有人的胸中涌出，这一夜，是这些丧尽天良盗匪们的狂欢夜。

穿过黑沉沉的城门洞，城里空阔的街道上，梁三儿独自站在那里，张开双臂露出一个陌生的笑容，白森森的牙齿露在夜色中，他轻轻喊道：“欢迎你们的到来。今夜，红格尔图因你们的到来而注定毁灭。这一刻，我不再是佛，我要带着你们入魔，享受人生的放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