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一周年纪念日的前夜,宋意真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十七岁那年的夏天。

蝉躲在夏日浓荫里嘶鸣，终日不知疲倦。

阳光炽烈的午后,明亮的光略过树梢爬进教室,在地上投下一格格白。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她趴在桌子上发呆。

穿着白t恤的少年抱着篮球靠近，像是刚运动过,发梢微湿，额角有细汗。

修长好看的手指在她的桌上轻轻敲了两下,眸光低垂，落在她身上。

她的眼神一点点聚焦,凝在少年漆黑透亮的眼眸中。

她看见男生轻抿的薄唇微微翘起,温声道：“要不要一起去打球？”

漫长的午休时间，学校里的其他同学都回家了。

只有她一个人留在教室里，趴在桌子上酝酿了很久的睡意,头脑却十分清醒。

女生长睫轻颤,一脸懒洋洋,嘟着唇轻声应道：“可我不会打球呀？”

干净的篮球被扣在桌面，离她咫尺之遥。

教室里，空调不遗余力地工作着,凉风丝丝缕缕,扑面而来。

她直起身,在座位上坐好了,接过那颗篮球,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思忖了片刻，抬起头认真地问：“你能教我打球么？”

少年颔首，一把将她从座位上捞起来。

她瞬间愕然。

她完全不知道这种高难度的姿势是怎么完成的。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身体腾空，又悄然落在地面。

她被少年拽着，在校园里奔跑。

穿过楼道，跑下阶梯。

穿过夏日浓荫，经过长长的红色塑胶跑道。

最终抵达了目的地。

篮球场上没人。

整个校园都空旷。

只有耳边的风和树里的蝉，不停喧闹。

她盯着篮筐，将手臂打直，踮起脚尖，用力一投。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不怎么优美的弧线，径直砸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又弹跳起来。

少年轻松地向前跑了两步，十分自然地接过球，又扔给她。

女生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

她扔了球，

负气道：“不玩了。”

少年抱着球跑过来，微微下蹲，跟她视线平齐。

他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再试一次，好不好？”

女生摇头，“我不试了。”

“我力气小，投不进去。”

话音刚落，少年起身，绕到她背后。

他伸手搭上她的腰，用力地将她往上一抬。

视野骤然变化，篮筐像是变矮了。

她又试了一次，篮球进筐了。

他把她放下来。

她激动地跳了起来。

“要再试一次吗？”

“好。”

“你抱紧一点哦，别让我摔下来。”

“好，我会抱紧你。”

……

腰间搭着的手臂越来越用力，勒得宋意真有些难受。

迷迷糊糊从梦里醒来，她无意识咕哝道：“澈哥哥，已经投了好多个篮球了，够了，真够了。”

身后传来一阵淡淡的笑音，一道低沉的男声幽幽响起。

“宋宋，你做了什么梦？”

宋意真轻蹙着眉，愣了下，恍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她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澈哥哥，你松开点儿，我想翻个身。”

腰上的力道一轻，宋意真侧了侧身，抬眸撞进男人平静如水的桃花眼里。

她松了一口气，缓缓道：“我梦见我回到了高二，午休的时候，你拉着我打篮球。”

“我还纳闷呢，你为什么非得逼着我去打篮球。”她抓住他的手，笑了笑，“敢情是想占我便宜。”

说着，她伸手抱住他，手搭在他的背上，一个劲往他的怀里钻，打趣道：“我得占回来。”

两个人抱着温存了一会儿。

江澈问：“你想玩篮球？”

宋意真：“还行。”

江澈：“去三中？”

宋意真想了一会儿又回绝。

“算了吧，我今天想穿裙子。”

打了个盹儿，宋意真忽然想起什么，便问：“澈哥哥，你的校服还在吗？”

“在倒是在，不过我毕业之后又长高了不少。”

“裤子应该会短。”他说。

男人沉默了一瞬，轻笑

：“就算你的校服还留着，估计也不合适了。”

宋意真愣了下，“哪儿不合适？”

男人没说话，稍稍使力，将她抱紧了几分。

彼此身体拉近的那一刻，宋意真尴尬地咳了一声。

宋意真：“好，我知道了，你不用再提示了。”

跟高中时候相比，她现在确实发育得好了。

她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啊，我的校服好像被扔了。”

过了一会儿。

江澈说：“我们去买一套新的。”

“能买到吗？”

“能。”

……

白天，他们一起去看了莫奈的画展，又绕着江边走了一遭，把以前常去的地儿都逛了一遍。

等到傍晚夕阳西斜时，两人在一家提前订好的西式餐厅吃了晚饭。回到家时已是暮色四合，两人换上三中的校服，驱车直奔目的地。

在三中，无论是初中部还是高中部，7月都在放假。

校园里空荡荡的，偶尔有保安叔叔在巡逻。

江澈提前跟人打了招呼，他们十分顺利地进了校园。

宋意真看到熟悉的教学楼，心里涌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似乎越往里走，回忆愈发清晰。

宋意真指着初中部的楼，恍然道：“澈哥哥，你知道吗？当年，我们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隔了老远了，想见你一面真难啊……”

江澈看着远方，淡淡道：“你以为我高中不上晚自习是为了什么？”

宋意真赫然一怔，“不是因为成绩太好狂傲不羁么？”

江澈睨她，“不是。”

他垂眸，薄唇轻启：“因为，我想跟你一起上下学。”

对他而言，在哪儿学都一样。

宋意真定在原地，惊诧不已。她完全没想到，江澈的理由居然是这个。

良久，她感叹：“你藏得够深啊。”

江澈勾了勾唇，握住宋意真的手，拉着她慢慢往前走。

白衬衫，百褶裙，飘扬的长发，交叠的人影，渐渐一致的步调。

风穿过长长的红色塑胶跑道，化成白桃汽水的泡沫，化成少年少女指尖的情意，穿越几千个日夜，带着回

忆，朝他们涌来。

爬上顶楼，看到头顶悬着的几颗星星。

星星很亮，但算不上灿烂。

然而心情，却像是看到了满天繁星一样，璀璨非常。

宋意真拧开汽水喝了一口，盖上瓶盖，惬意地看天上的星星。

离月亮最近的那颗长庚星，此时正奋力地散发着光芒。

她坐在高台上，裙边压在水泥面上，护着娇嫩的肌肤。

两条腿轻晃，随着嘴边的曲调而动，悠闲无比。

天空中有光点在移动，像是行驶的飞机。

宋意真忽然来了兴致，指着头顶漆黑的天幕，扭头对江澈说：“澈哥哥，你看到了几颗星星？”

江澈的目光自天空扫过，他抿着唇，数了数，漫不经心地回：“九颗。”

宋意真抬起手指数出声来，“一，二，三……八，九，十。”

“不对。”她忽而笃定地说，“是十颗。”

江澈指了指某处的移动光源，“你仔细看，它会动，不是星星。”

宋意真抓住他的手，微微使力，让手指换了个方向。

江澈看着指着自己的手，怔愣了几秒。

女生勾唇，笑得一脸灿烂，“喏，第十颗星星在这里。”

刹那间，这世界上所有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

远处的汽笛声消失了，街道上的人声消失了，天空中的轰鸣消失了，身后的蝉鸣消失了。

他看着她，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动的声音。

他看见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情绪上涌，支配着他的身体。

男人低头，吻住了那双柔软的唇。

双唇被堵上的那一刻，宋意真整个人脑袋都是懵的。

不过在说出那样的话之前，她预想过这样的结果，因此心里还是有点准备的。

然而这个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吻会如此来势汹汹。

纤细的腰肢被男人有力的臂膀拦抱着，她抬起头，任由自己被他吻着。情不自禁时，她坐在他身上，双腿攀着他的腰，认真地迎合他的热情。

吻到忘情时，一声巨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旖旎。

宋意真

趴在江澈怀里，有气无力地往天上看。

一簇簇烟花升上天空，绚烂而美丽。

星星点点汇成一行行“我爱你”。

“一周年快乐。”江澈说，“我爱你，宋宋。”

男人抱着她，在她耳边说话，语气很轻。

像是羽毛挠过，撩拨得她心痒。

“这是你准备的？”

城市里一般不准放烟花，除非有什么活动，或者提前申请报备。

宋意真后知后觉地明白江澈约她来学校顶楼的意图。

应该是为了这场烟花。

江澈轻轻地“嗯”了声。

他的话音刚落，天空中的烟花变幻了色彩，化成一条彩色的鲸鱼。

鲸鱼散开，下一秒，又凝成两个字母。

j和s。

他们两个每天几乎都待在一块儿，宋意真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骤然间想起昨天，宋意真问他：“你昨天那么晚回来，不单单只是去见导演了吧？”

江澈点了点头。

“今天我们走过路，我昨天一个人来过。”

“我希望我跟你的纪念日，不出任何意外。”

说完，他看着片刻失神的女孩儿，微笑道：“不过，即使我做了万全的准备，还是有意外。”

“嗯？”宋意真不明所以，“今天的一切都很完美，哪有意外？”

江澈低头，在她的颈窝里轻轻蹭了蹭，低声道：“你。”

她的告白，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弄得他现在半点看烟火的心思都没有。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想要什么礼物吗？”男人哑着嗓子说，“那是真心话。”

宋意真想起那晚在海边他说过的话，脸颊不经意间染了一抹绯红。

她安静了好一阵，软糯地回应：“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