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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事》第11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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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英挺的男人上台,微笑,从学生手里拿过话筒

卫来的第一反应是:又是亚裔

最近遇到的亚裔国人,真比之前一年遇到的都多,转念一想,这是连环效应,因为岑今而结识林永福,又因为岑今坐在了这里

第二反应是……

保镖通常都具有超群的记忆力,至少需要记住过去三天内周围出现的脸——这张脸,他有印象

几天前的那个晚上,麋鹿曾拈了这人的照片,语气雀跃:“但是,上帝是公平的,她的未婚夫在医院里遇到新人……”

难怪突然要来听讲座,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话筒放大姜珉低沉的声音

“在这里,我只是帮大家纠正一个概念地球从来不需要保护,全球变暖、酸雨、土地沙化、大气污染,威胁的从来都是人类,而不是地球”

“它根本不在乎大气层的主要成分是氮气还是氧气、温度是100度还是零下100度、地表刮时速1000公里的大风,或者每天都下硅酸盐颗粒雨不用带着悲恸的语气说地球满身伤痕需要保护,它根本无所谓”

“是我们这种两条腿直立行走的脆弱生物需要保护,医学上,超过正常体温0.5度就叫发烧,短时辐射量超过100毫西弗就对人体有害,氧气含量低于6%时,人在几分钟内就会死亡——我们种树、治沙、保护水源、减少污染、发展科技修补臭氧层,是为了保护地球吗?”

“当人类因为环境问题的崩盘而毁灭时,地球会给你殉葬吗?不会,它只会换个舵手就像当年,把恐龙换成了人,谁知道下一个舵手又是谁呢……”

……

片刻之前,卫来还认为姜珉是个“破教授”,现在他觉得,教授果然有料,说的还挺有道理

不过,他更关心岑今为什么要来这场讲座

——痴心一片,余情未了?

不像,当初被捉-奸的是她更何况,她坐在那里,脸色如常,食指在膝上轻叩了一下,又一下

——化干戈为玉帛,情人不成,做回朋友?

也不像,想和解的话什么时候不行,非得选现在?图尔库港口里,还有夜船等着载他们去斯德哥尔摩呢

灯光忽然大亮,喧哗声起,中场休息10分钟,下半场是课题辩论

场内座次要重新变动,观众都起身向外走,卫来他们的位置最后,反而最先撤出,刚在走廊站定,姜珉和同事们就过来

岑今低头,伸手将头发拨落脸侧,目光却一直追随姜珉一行,直到他们消失在休息室门后

卫来好笑,就当看戏,然后看表:她说的,这私事只要一两个小时

岑今忽然低声:“看到那个穿灰色西装、金色头发的男人吗?”

看到了,是姜珉的同事,身材高瘦,整个人像根灰扑扑的竹竿

“他有门卡,刚刚就是他开的门,然后又把卡装回西装右边的口袋”

所以?

“待会,下半场开始,你帮我搞到那张门卡”

卫来笑起来,他抱起手臂,懒懒倚靠到墙上,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行啊,你能说服我,我就去”

“你不是想尽快赶路吗?拿到门卡,我进去办点事,最多十分钟,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什么事?你进去放把火,我不就成同谋了?”

“你全程都能看到,觉得不合适,可以阻止我”

卫来又看了一下表

这说服够有力:他确实想早点出发,赫尔辛基到图尔库,还有两个小时车程

“十分钟,你说的我可以计时吗?”

“……可以”

“那成交”

时间到,人流重又开始汇进厅门,卫来逆流而上,和那根灰色的竹竿擦身而过,下一刻,头也没回,举起手臂

食指和中指间,夹着那张金色的门卡,然后手一松,门卡滑进衣袖

岑今忽然觉得,这人挺有意思

走廊里清场,连接待台都没人了,卫来刷卡,开门

也就是最普通的休息室,放包、挂衣服,酒水杯有空底的,也有剩一半的

岑今走到挂衣架边,看最外围的一件白衬衫

卫来也看,是件男人衬衫,料子精良,微褶,背心处轻微濡湿,有薄汗味

这应该是姜珉的衬衫,卫来希望她的目的别是卷走衬衫私藏——汗味未干的,本质好像跟偷拿内-衣内-裤没什么分别

岑今掏出烟盒,弹了根烟出来,瘦长的黑色烟身,靠滤嘴的位置圈了金色细环

她点上,吸了一口,问他:“觉得姜珉的台风怎么样?”

是问台上表现?卫来回忆了一下:“挺好”

岑今摇头:“他很紧张,一直以来的毛病,只要上台讲话,他就紧张、出汗”

“后来我跟他说,可以多备一件衬衫,中途替换,就不会一直穿着湿衬衫那么难受了”

卫来皱眉头

她要怀旧、要倾诉了,十分钟怕是不够……

然而并没有,她没再说话,再然后,烟身在指间掉转,食指和拇指轻捏住,把烟头烫在了衬衫后幅上

轻微的哧拉声,并不刺鼻的焦糊味,细看烫出的洞,内缘处炭黑,外围焦黄

卫来沉住气

破坏终于开始了,按照套路,她应该再带把剪刀,把衬衫剪的千丝万缕,再拎桶红漆,把屋里泼的声泪俱下

还是没有,烟头再次凑上去,像是比对位置,还请他帮忙看:“对不对称?”

“……对称”

悬在衣架上的衬衫又多一个烫洞,两个洞,同一高度,间隔匀称

“那走吧”

这就完了?

卫来匪夷所思:“你非要在我们出发的时候挤出时间,就是为了来……在衬衫上烧洞?你不能换个时间?”

“不能,这是我的计划就该在这一天,把这件事做了还有,这不叫烧洞,叫了断”

社评家,玩字眼的功夫真高,非要叫“了断”,衣服上烧个洞都烧的这么自命清高

出门的时候,卫来回头看,衬衫在衣架上轻晃,两个小洞,像两只呆滞不明就里的眼睛

卫来替它委屈:干嘛烧它呢,制衣工人辛苦做的,有本事去烫姜珉的皮啊

***

终于坐回驾驶座,屁股后兜有点硌,摸出来,是赠送的那个记事本,本想随手一扔了事,忽然想起什么,粗粗翻了下页数

十几页,旅程顺利的话,每天写一两句对她的看法,正好交作业

于是又塞回去,当然,能不写最好了

车出赫尔辛基,才像是真正踏上旅程,这条路他走过,白天开车的话,风景很好,会看到绵延的田野、森林、河流和零落的红顶白墙的乡村房子

但现在,只有浓的浅的黑,呜咽一样的水声,和很远很远的光

卫来决定跟她打个商量

“那个对你的看法,能不能不要每天都写?看法这东西,一段时间内很固定,我不可能对你天天变看法”

“一句话都嫌少?”

卫来不吭声了,提这个要求有点得陇望蜀的感觉,怪害臊的——都多少年没害过臊了?

“那你现在对我什么看法?”

“我想一下”

他没想多久:“我觉得你挺没劲但这个没劲吧,又不是大家都觉得的那个意思”

卫来斟酌着怎么说最合适

“我在拉普兰,遇到过一个萨米族老头,他请我进帐篷烤火,聊天的时候,他说,人的一辈子,像根烧火的木柴”

“开始是树,要生长长成了,就是砍下来的柴”

“做事、工作了,就是柴燃起了火,发光,发热,一身的劲”

“最后老了,就是烧完的柴,成了炭块,渐渐凉了”

“岑小姐,你像块正在凉的炭块一样”

“你跟沙特人讨价还价、跟我说话、签约,乃至去烧姜珉衣服的时候,你的情绪,都是一样的”

像最平的旋律,没有起伏,不知道这只是前奏呢,还是通贯全篇

岑今说:“我这个人,确实很无趣不止一个人这么说了”

她往下躺了躺,帽子拉上:“这一路,你如果觉得无聊,保证我安全的情况下,尽可以出去找乐子,我不会向沙特人打报告的”

说完阖上眼睛

最糟糕的旅行同伴,就是你一路开车,她一路睡觉

真可惜,一张漂亮的脸,搭了这么个无趣的性子

卫来尽量往好处安慰自己:无趣只会让同伴觉得无聊,总比强行有趣把人逼疯来得好

他只当是一个人开车夜游,兜风

风撼动高处尖尖的黑色的树梢

大河像夜色里弯曲的镜面,里头落着被冻瘦的星星

终于驶进图尔库小城的时候,路边的草坪上蹲了个巨大的充气鸭子,像在孵蛋

***

塔皮欧大概是油码头的“名人”,卫来问了个夜班的工人,很快就找到他的单人宿舍兼值班室

时间已过半夜,他房间还亮着灯,门半掩

推开门,塔皮欧诧异地抬头,他五十来岁,满脸乱蓬蓬金色胡子,捧一本色-情杂志,手边摊开的快餐纸盒里都是薯条,番茄酱挤得一滩一滩,像不新鲜的血浆

他油腻腻的手接过卫来的“船票”,恍然大悟一样:“哦,沙特人的路子”

钱是沙特人的脸,全世界都给面子

塔皮欧搓着手,翻看边上破烂的登记本:“你们来的有点不巧……好几艘货轮都刚走……倒是还有一班船……从立陶宛出发,要去德国的,海上遇到风暴,迷了航,在图尔库停了好几天马上就要开了,我应该能让你们上,但是……”

他忽然压低声音,凑到卫来耳边,带来好大一股夹薯条啤酒的狐臭味

卫来闭气

“但是,你们上船之后,必须一直待在房间里不管看到、听到什么,都不要管,不要问到了斯德哥尔摩,下船就是”

懂了,是黑船

卫来皱眉:“还有别的船吗?”

“有是有……得等,最早的一班,还要四个小时”

卫来回头,看倚在门口的岑今

她脸色疲倦,犯困,语气有点不耐烦:“既然现在有船,就走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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