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姨额头冷汗涔涔，半响，只低低地说了句：“卓威森，和小卢都有喜欢用指尖敲东西的习惯，都喜欢吃梅花糕……自从我往他的别墅送餐以来每次都调换着样的给他送点心，可是每次，几乎每次，他只有梅花糕会吃得很干净，其他的要么一两口，要么碰都不碰……”

叶微澜整颗心被一股寒意裹挟，她极力让自己镇定：“芸姨，只凭这些不足以说明卓威森就是那个卢姓司机，这证据太单薄了。”

“是……我也知这简直不亚于捕风捉影，可是微澜，我觉得就是他，我的直觉告诉我就是！还有那个洪秘书……我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一个行为习惯极其相似的人旁边跟着个很眼熟的人，坐拥德恩庄园，又是s.world酒店背后的主人，这些无论如何都让我不能不在意啊！”芸姨眼中浓翳重重，“更何况，如今你有了证据怀疑卓总并非卓董亲生，那我心里的疑虑就更深了！”

叶微澜思忖片刻，从包中拿出手机，调出以前她查过的三十年前旧新闻上的消息。她仔细看了两遍，再度确认上面显示的是除端木少爷以外其他家庭成员失踪的字眼。既是失踪，那一切确实皆有可能。

有些事不是别人不敢做，仅仅只是你想不到。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卓威森真的是当年端木先生的司机，那您难道觉得端木夫妇的失踪……是和他有关吗？”

“我不知道……我不敢笃定一定和他有关，但如果曾经的小卢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了德恩集团的卓董，那他是怎么发迹的，怎么得到这一切的，就不得不让我在意了。”芸姨眼神散发寒意，这寒意之中又透出丝丝恐惧。

“案子过去三十年了，端木夫妇的遗体到现在都没找到，即便找到了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实与他有关，且也过了追诉时效，想翻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叶微澜正色思忖。

“我知道，我明白……可是微澜，我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啊！如果换做你呢？你每天都和一个可能害死了你挚爱亲友的人在一起，你能放下吗？你能放弃吗？！除非我死！”

叶微澜凝睇着芸姨被愤恨浸红的双眼，内心仿若被把利刃扎中要害，鲜血淋漓地痛着。

她何尝不理解她的痛苦，因为她每天都在重复着这种痛苦。为了恶有恶报，她拼尽所有，哪怕在地狱中无限轮回饱受摧残，她也在所不惜。

两人都平定了一下错杂的心绪，这时芸姨拉住她冰凉的手由衷地道：“微澜，其实我打心底里希望……你能重新考虑和卓总在一起。我相信他是真心实意爱你的，我相信他，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他对你哪怕仅仅只是一个眼神我都知道，那是爱，他爱你已经爱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我知道你也一定看得出！”

“就因为卓总可能是您的小少爷，所以您才这么努力帮他说媒吗？”叶微澜唇角牵起，冷冷一哂。

“若他真是小少爷，那我坚信端木先生与夫人的孩子一定是顶优秀的人，一定会像端木少爷一样，善良仁慈，温柔真诚。若他不是，他对你的感情也足够让我感动，而且我看得出，你还是依赖他需要他的，你还没真正放下他……”

“芸姨，卓总的确有深爱的人，只可惜，不是我。”她冷然截断了她的话，垂落的羽睫微微翕动。

“怎么会！你在哪里他的目光就跟到哪里，他对你无微不至别人碰一下都不许，他整颗心都系在你身上怎么可能不爱你？”

“芸姨，有些人，并非你表面看到的那样，他暗里做过什么你也永远不会了解。但我不怪你说这些，因为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她端起咖啡杯时手肘轻抖，眉宇间却一派冷漠，“您相信基因的强大，就像我相信原生家庭对人后天性格带来的巨大影响是一样的。即便卓总真是您口中的小少爷，那他从襁褓之中就被卓先生养在身边直到现在，除了容貌，您真的觉得他身上还会有端木夫妇的影子吗？”

叶微澜字字珠玑，逼得芸姨哑然怔忪，无话可说。

“初生的孩子就像一本从开头写起的书，可以任凭你天马行空的想象和构思。然而人至青年，便像这书已写了一半，爱恨情仇都已入骨三分，而后面发生的故事也已成型，一切事情的发展也已不可阻挡，能够修改的空间又能有多少。”

“结局。”芸姨深深凝注着她，认真地道，“最起码，你可以改写……他的结局。”

叶微澜愣怔了一瞬，随即一声苦煞地笑，只觉喝入口中的咖啡变了味道，更像毒药。

临走前，芸姨从钱夹中将那张自己始终收藏妥帖的端木家族合照交给她，她不明就里地看着她，一时竟不敢接。

“拿着吧，孩子。”芸姨将照片塞在她手中温柔地笑道，“今晚跟你说了那些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说实话这是我三十年来内心最畅快的一次，心里的那个疙瘩算是解开了。”

“您别这么说，我并没做什么，我答应您的事还一件都没做好，反倒是您……”

芸姨摇了摇头：“咱们之间不要说这些，微澜，你为我做的已经很多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芸姨。”叶微澜看着手中的照片面露踌躇，“这照片……”

“替我保管吧，如果卓总真的是小少爷，那就代我转交给他。”

“您为什么不亲自交给他？”

“因为我过阵子我就要离开了，孩子。”

面对芸姨的云淡风轻，叶微澜却惊愕得瞠目结舌，半响都给不了反应。

“我老了，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再复杂的事我也帮不到你什么了，我会离开s市，也许是回u市的老家，也许是去别的地方，但只要我安定下来就会马上联系你告诉你我在哪儿，我们还会见面的。”说着她含泪拥抱了她，轻轻拍拍她的脊背，“以后的事，拜托你了微澜。”

叶微澜眼底泛起泪光，虽心中万般不舍，却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其实芸姨离开了也好，如今她已完全知悉了她的秘密，再让她留在德恩宅邸留在卓威森和洪秘书眼皮底下反而是将她暴露在了危险之下，时时刻刻都让她提心吊胆。

她再也不想身边的人受伤了，她再也不想无辜的人卷进德恩家族这黑暗诡谲的漩涡里。卓威森、卓曦熠、卓泽煜，哪怕是卓英爵，挨着他们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最好的方式就是远离。

从咖啡厅出来时已近午夜，叶微澜说要开车送芸姨回德恩宅邸，可她却不肯，说自己在s.world酒店的员工宿舍还有点私人物品存放在那儿想取回来，今晚也会在那儿先将就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德恩宅邸，和徐管家谈离职和工作交接的事宜。

因为s.world就在这家咖啡厅的斜对面，出了巷子过马路便是，叶微澜也就不再强求，便与她告别后转身走向自己的跑车。

每走一步，叶微澜的心便莫名地向下沉了沉。芸姨的话言犹在耳，句句戳进她的心窝。

“最起码，你可以改写……他的结局。”

还能改写吗？改不了了。

从她身中剧毒躺在病床上，清楚听见卓英爵要将她处理掉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微澜。”

她茫然抬头，竟看到雷桀骜面色憔悴，神情惆怅地站在她车旁，双手插在红色风衣的口袋中，看着她露出一点点又羞赧，又无赖的浅笑。

晚风轻拂他灰色的刘海，路灯下银丝如同悠荡的月光，飘然迷离，遮住了他哀愁的眼神。

“我放心不下你，想接你一起回家。”他甚至不敢走近她，只是被动地站在那儿，委委屈屈的，“我没别的意思，我真的只是放心不下你，真的。”

叶微澜发现自己生不起气了，俩人的情绪点几乎不在一个调频，她的内心世界他也永远不会懂，跟他置气无疑是庸人自扰之，毫无意义。

“你不用解释，我没什么……”

刹那间，一声刺耳到如同尖叫的刹车声令夜幕下的空气凝固，旋即便是砰然震响，响动化作一块砸中她的巨石，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撞碎了她的心房。

她猝然转身，惨白的脸庞上所有神经都瞬间坏死，失去感知。

不远处的马路中央，芸姨的身体软绵绵倒在地上，四肢被撞得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头部不断有鲜血流出，在地上画出诡异的一片粘稠的形状，而她的上身此刻还在抽搐着，做着最后的挣扎——无用的挣扎。

“芸姨……芸姨！！”

叶微澜的泪水汹涌着多眶而出，她发疯般跑向她，可是双腿完全是软的，只跑了几步她便重重摔在了地上，却还是调动全身所有的力量爬向她。

雷桀骜也彻底惊呆了，可他到底身经百战足够冷静，第一时间冷冷看向那辆肇事车辆，死盯着坐在车里戴着黑色鸭舌帽和黑色口罩的男人。

这不是意外，这绝对是人为！且那人根本就是要将芸姨撞死，不留活口！

肇事者见已得手，便挂倒挡狠踩油门，黑色轿车竟以冲刺的速度急速倒退，几乎是玩儿命地想要逃离案发现场。

“妈的……在我眼皮底下还想跑？！”

雷桀骜咬紧牙关上了自己的车，引擎声轰然震天，一瞬绝尘向那辆黑色轿车猛追而去。